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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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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邪火

大姚,景帝永昌十六年六月,連日暴雨,長江中下游、太湖流域和淮河下游裡下河地區大水,江漢平原半數汪洋,洞庭湘區、鄱陽湖區圩堤大多潰決,一百一十餘州縣受災。大水退去後,重災區千里無人煙,餓殍遍野,數十萬災民流離失所。

河間府官道上,一行三騎縱馬急馳,後面緊跟著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遠遠看見這邊排隊領粥的災民,當先一人勒住了馬,打量了一會兒,跳下馬牽著韁繩慢慢繞過來,身後兩騎也都緊跟著跳下馬。

“河間府不曾受災,怎麼也有如此之多的災民?”走到一無人的樹蔭下,望著不遠處排隊領粥的人,當先的人撩起帽紗,皺起眉頭問道。

緊跟的兩騎裝打扮的少年女子相互對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低頭去繫馬。這主自出京來臉色一直都不好,脾氣也前所未有的壞,眾人都知道她氣不順,卻又不明白她哽在哪裡,都加倍的陪著小心。

“都是山南淮南道百餘州縣的災民,流亡到此。”馬車也趕了過來,駕車的老年婦人跳下車介面答道。

“怎麼走得這麼遠?前面郡縣不曾安置?”當先女子語氣不善道。

餘人相顧苦笑,數十萬災民不是一個小數目,地方官員升職要看政績,哪個郡縣願意接納下這麼一個大負擔?相互推委,任由災民蝗蟲一般四處散走,反正也就幾月,熬過這段災期再驅趕回原籍,期間災民病餓死十之九八卻不是那些官員所關心的了。

馬車車廂門這時被推開,一個身穿白色僧衣眉目如畫的俊美和尚走了下來,抬眼看了看遠處災民,沒什麼表情。他之後緊跟著又走下來一個身穿白底紅梅長衣,道髻素簪,容貌斯文秀美的年輕男子,他小心翼翼的邁下馬車,抬眼看見黑壓壓的一片災民愣了愣,也沒多說什麼,迴轉身從馬車內側邊拖出一個小方矮几來,矮几上面擺著一個小桶,不知怎麼儲存的,在這六月的炎熱中午,裡面的冰居然都沒有全化,年輕男子從冰捅裡捧出一個圓肚大壺,又取出一套青花深底薄瓷碗,倒出一碗綠豆冰糖水遞給當先的女子,邊輕聲斯文道:“肯開倉施粥已經很不錯了。”

“不是說朝廷已經撥下救災款項,也令各地開倉救災,並著令沿途郡縣安置災民了麼?由著這麼多災民一路亂竄,多餓死多少人?留下多少疫病?平添多少不必要的麻煩?難道還要讓他們一路走到京城去?!”女子推開了碗,臉色越發的不善,這要讓相識的人看到,簡直不會相信這輕易動怒的就是平日裡喜怒難見形色總是一派懶綿的大小姐。

年輕男子將她拒了的綠豆冰糖水放在一邊,又再倒給別人,低頭不語。

“自然是不會讓走到京城去的。”活動了一下因坐馬車坐久了有些麻痺的手腳,白衣僧人接過綠豆冰糖水低頭喝了一口,淡淡道。

女子挑了挑眉,眾人一陣沉默。

看梅翧有些怯怯的眼神,太平強按捺下暴燥的情緒,看著排隊的災民,吩咐道:“長安,去端碗粥來。”

這幾人正是出京赴封地的燕王一行。

這半月可苦了長安洛陽兩人了,出了京城沒走幾日,太平就嫌沿途各地接待繁瑣,官員應酬麻煩,車輿趕路慢而乏味,帶了釵嬤嬤、明緣、長安、洛陽和梅翧,六人偷偷甩了車輿輕裝便行。這本來沒有什麼,卻不想這大小姐居然前所未有的鬧起了脾氣,又不肯跟人細說,一路板著個臉,橫衝直撞,路是早走岔了,卻不多說,越繞越遠,算來被丟下的鑾輿都該快到燕雲了,她們卻還在半道遙遙無期。

俗話說老好人發起脾氣來更嚇人,太平素來性子散漫和氣,自出生以來從未如此任性不講理的跟人耍過陰沉,眾人驚異之下多是容忍著,就連素日裡從不讓著她的明緣也都沉默的沒有多說什麼,其餘人就更別提了,釵嬤嬤自然更多是心疼,梅翧斯斯文文的弱男子一個她不好意思,就可憐了長安洛陽兩個,自小跟著的與她是半主半師年紀又小,欺負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一路上受了不少氣,還不敢叫委屈,暗地裡齜牙咧嘴哭笑不得,只盼著她這邪火快點發洩了早點正常起來。

這邊吩咐下來,長安也不敢耽擱,看領粥的隊伍排得老長,這時卻不敢暴露身份使用什麼特權去撞某人槍口,轉了轉眼睛,走到一邊剛領到粥的一帶著孩子的老翁身邊,用一紙袋子點心跟他換了碗粥端過來。

太平摘下帽子,接過粥來看,清湯見底,哪裡稱得上是粥,就比清水渾濁了些,微還有點米香味,湊到嘴邊喝了一口,頓時擰起了眉頭,臉都扭曲了,長安洛陽伸手想攔沒來得及,眼巴巴的小心瞥著她,釵嬤嬤早招呼梅翧明緣兩個到馬車那邊去喝水吃點心,對長安洛陽可憐兮兮求救的眼神視若未睹,這股子火總要發洩出來的,不給個人讓她出氣,還不知得憋到什麼時候呢。

眼見著太平濃眉倒豎就要電閃雷鳴,長安洛陽垮下臉蹭著腳板想逃沒敢動,看得太平好氣又好笑,她不是想發脾氣,只是心情實在好不起來,正想說些什麼卻見身邊不遠處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牽著孩子的老翁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老翁頭髮花白,面容憔悴,身體枯乾,穿著一件古舊樣式的貫頭衣,腰間用草繩繫著,衣長僅及膝,赤著腳,胳膊和小腿都袒露出來。旁邊牽著的那孩子倒是穿得還完整,明顯都是大人的衣物,粗布衣上補丁疊補丁,袖口褲口都挽了好幾道,露出一雙漆黑的鳥爪子般的手,赤腳拖著一雙偌大的布鞋,後腳跟一大半都空著,一手被老翁牽著,一手卻抓著長安剛換粥換給他們的糯米飯糰埋頭狼吞虎嚥,只看見一個大頭頂。

太平將粥遞給長安,伸手招呼他們過來,老人牽著孩子膽怯的蹣跚走過來。

“老人家,您有事情嗎?”太平輕聲問道。

老人彎著背給太平鞠了一躬,然後謙卑著小聲道:“小人萬死,驚擾貴人了。”

貴族的服飾用物跟富商的有嚴格的階級規程,商人再怎麼奢靡都可以,超出規範的紋飾卻是一點不敢用的,例如那輛馬車,貼金鑲玉都可以,可那式樣紋飾卻不是商人可以用的,一眼看就很容易分辨出來。

“沒關係,老人家有事直說。”太平緩聲道。

老人抬眼偷偷看了眼太平,小心的道:“貴人,您那碗不要,可以再給我們嗎?”商人大多吝嗇,貴族卻更難得有正眼瞧賤民的,往往幾句話就斷了生死,老人也是見長安說話和氣又不得已,才勉強漲著膽子蹭過來。

碗?太平順著老人視線看去,長安端在手裡的正是剛從他們手裡換來的那碗粥,粗瓷大碗,邊上還有一個豁口。

小心翼翼的捧著長安還他們的還有滿滿一碗“粥”的碗,老人並沒有太歡喜,神情有些麻木的恭敬道謝後,牽著孩子遠遠的走到一邊就地坐下,孩子已經吃完了兩個飯糰,抬起頭來繼續渴望的盯著老人手裡紙袋,太平她們這時才看清,那是一個男孩兒,五六歲的樣子,難怪老人即使自己衣不遮體也要讓他穿得完整。

老人又給孩子拿了兩個飯糰,看孩子再次狼吞虎嚥,待孩子吃飽不要了,老人把粥湊到孩子嘴邊讓他喝了半碗,這才自己拿起最後一個飯糰,有些不捨的兩大口吃完,捧著粥碗一口一口的慢慢喝乾,又把碗底的幾粒飯粒一粒粒捻起來放到嘴裡慢慢的咀嚼。孩子靠在老人的懷裡,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太平一行人,與老人不同,他的眼睛還有很鮮活的靈氣,活脫一個古裝版的小蘿蔔頭,看得太平一陣沉默。

長安不忍,欲再多給祖孫倆一點乾糧,卻被釵嬤嬤攔住了,只給那老人再拿了兩塊點心,洛陽嘆道:“不行,給多了反倒是禍事。”不遠處災民們餓得眼睛都冒綠光,只是礙於她們這一行是貴族官宦人家,車華馬健,又佩劍持槍才沒敢撲過來,這老人實在是聰明,還知道湊到她們這邊把東西立刻都吃完,不然等她們一轉身就會被災民們搶光,而且難免不傷著自己。

看著祖孫倆,又看著那些大同小異的災民們,太平輕聲道:“她們比我強。”

眾人都一臉莫名,她們見她臉色陰沉以為她肯定心情越發沉重,所以才沒敢打擾她出神,誰想到她看了半天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要到這地步,肯定早自我了斷了,他們還堅強活著,這份勇氣,比我強。”太平淡淡道。

她記得前世的時候,天橋上地道里總會看見很多乞討的人,其他都無所謂,唯有那些跪在地上白髮蒼蒼的老人總讓她心酸難耐,她想不明白,活了一輩子,臨老卻落得如此境地,他們為何還如此堅持的活著呢?

她素來頑劣,師長常恨鐵不成鋼,說她如此荒廢學業,長大一事無成,也這般討飯去。她卻不以為然,且不說她生來富貴斷沒這個可能性,活不下去就不活好了,這般屈辱掙扎苟延殘喘的活著,有何意義?師長無言以對,只是建議父母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如今再世為人,她依舊不得不承認,這些人,這些為生命頑強掙扎的人,都比她強。

死有何懼?難得是艱難求存。

釵嬤嬤搖搖頭,嘆道:“孩子氣。”只有孩子,才會如此沒心沒肺的輕言生死,太平自小老成,某些方面,卻一直孩子氣的頑固,或許也正是如此,她才總會讓人莫名的心疼吧。

前方領粥處不知出了什麼事,災民和發粥的小吏鬧了起來,最後當然是災民被推出來暴打了一頓,其餘人都神情麻木的看著,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也僅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就又蹣跚著爬起來去排隊。

那孩子一直看著她們,梅翧看壺裡冰鎮綠豆冰糖水沒剩多少了,走過去都倒在了老人碗裡,老人不停的道謝,旁邊一直觀望著沒敢過來的災民也漸漸擁了過來,太平搖搖頭:“這樣能救得幾個?走吧,我們進城。”

戴上遮陽帽放下緯紗,翻身上馬,腳踢馬肚,一馬當先,梅翧神色雖還有些不忍,卻還是緊隨著上了馬車,眾人打馬轉上官道,急馳而去。

平日裡只小貓兩三隻的城門口如今卻盔甲鋥亮刀槍劍戟的站了滿滿兩排兵士,無數災民徘徊在城門口,卻不得其門而入。

“走走走,城外施粥,不得入城!”

有一個企圖混進城的災民被發現了,被兵卒一把推出來跌在地上,她也並不哀求,神情呆滯而麻木。

太平一行車美馬健,看著就不俗,城門小吏不敢為難,又收了長安給的好處,自然是眉開眼笑,路引都只草草掃了一眼就放她們進去了。

“如此威風,不在邊境殺敵,卻在城門口難為自己百姓,城門小吏尚且如此,何況官員乎?吏治腐敗,禍國殃民呀。”釵嬤嬤嘆息道。

城內酒樓林立,街道迥然有序,行人往來繁茂,小販沿街吆喝,一片繁榮景象,全然沒受到半點災難的影響,和城外簡直是兩個世界。

“都說河間府富裕繁華,號稱天下糧倉,今日一見,卻也不是虛言。”太平撩起車窗簾打量著外面道。

城內騎馬太過招搖,太平等人都已經下馬上車了,只有洛陽進城就不見了人影。

“治理得再怎麼繁華,看了剛才的那碗粥,這官如何,大概也就知道了。”梅翧哼聲不屑的道。

“為官的黑白之道卻不是如此簡單明晰的。”釵嬤嬤搖頭道。

“小姐,有個好玩的訊息。”洛陽竄上車來,一臉玩味的道:“朝廷派下來賑災察情的巡撫大人此時就在這河間府。”

眾人皆一臉驚訝,太平淡淡一揚眉:“這倒有趣了,賑災察情,不往受災的山南淮南兩道去,跑這來幹嘛?這麼好玩,咱們也湊個熱鬧去,去河間府衙。”

車駕停在河間府衙門口,長安下車遞帖子,沒多一會兒,中門大開,一個身穿四品深緋色官袍的中年婦人一臉詫異的帶著五品同知六品通判領眾人列隊出迎。

本是便裝,不想驚動地方百姓,進了內堂,太平才讓她們正式見禮。

“河間知府趙芳恭迎燕王殿下,千歲!”

“免了,都起來吧。”

太平在上首坐下,官場上那些個套路寒暄,她搞不清楚也懶得理會,再加上這幾日脾氣不好,也就少得那番耐心,單刀直入的直接進入正題:“不必招待了,我就路過,聽說賑災的巡撫大人在你河間府,我好奇而已,請她出來見見吧,是京城哪位大人出來了?”

趙芳心裡咯噔一聲,她是第一次見這位聲名顯赫的燕王,雖然不知道這位如今應該在燕雲道上的殿下怎麼突然出來這裡,自己卻是萬般得罪不起的,來得太突然,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推託,只得讓人去請巡撫大人。

避在後院的巡撫陳蓉見帖子就有不妙之感,再見人來請,已經開始冒汗,她本是京官,沒領這巡撫差事之前也是堂堂三品大員,曾親眼見過這位年紀輕輕的小殿下封王就封在含元殿上掀起的那兩場風暴,清清楚楚的明白這位殿下實在是她得罪不起的,當下就提起了萬分小心,不敢像知府趙大人一樣還有點不以為然。

“下官陳蓉見過燕王殿下,千歲!”

“出來多久了?”太平端著茶盞眉眼不抬,淡淡問道。

“回千歲話,二十三天了。”陳蓉見燕王沒有讓她起來,心已是一涼,強自穩定了情緒,算了算,答道。

“皇上可好?”

“回千歲話,萬歲洪福齊天,一切安好。”細算起來,她出京沒比這位殿下晚幾日,此時卻不敢分辨,只恭敬的跪著答了。

“別羅嗦,直接回話。你是下來視察災情的?”

“回……”太平手重了點,茶蓋在茶盞上輕輕磕出聲音來,陳蓉趕緊直接道:“是。”

“河間府受災了?”

“不曾……”

“受災的是哪裡?”

“山南、淮南兩道。”

“這兩道你都去過了?”

“尚未……”

“出京二十三天,山南淮南兩道還沒去,你這災情視察得不錯。”太平喝了一口茶,輕輕道。

陳蓉已經是汗溼衣襟,叩首道:“殿下,容下官詳細陳情。”

太平卻沒有要聽她下情的意思,轉頭對站立在一邊表情驚詫古怪的河間知府趙芳道:“趙大人,我在城門外看見你開倉施粥了,不錯。”

二品巡撫尚跪著,趙芳不過四品知府,哪裡敢站著回話,趕緊也跪下,摸不清楚這位千歲殿下的意思,只好含糊道:“回千歲話,這是下官應當做的,不敢當殿下贊。”

“直接回話。趙大人,這河間府也收到朝廷責令開倉賑災的公文了?”

“是,收到了。”

“那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銀子,河間府也有份了?”

趙芳斜眼去看陳蓉,陳蓉卻在太平冷哼一聲後,目不斜視的垂頭看地,哪裡能給她什麼什麼暗示,只得老實說了:“是,有……”

“收到了?”

“收到了……”

“多少?”

“這……容下官喚來帳房詢問。”

“不必,明令公文的東西何須詢問帳房先生,孤就問你,你收了多少?”

這話有歧義,趙芳哪裡敢答,冒了一頭的汗:“下官,下官……”

太平輕輕敲著桌子,淡淡道:“看來知府大人是說不出來了,同知大人,通判大人,你家大人不說,你們能代答麼?”

同知通判也都撲通一聲同時跪下,大汗淋漓。

“朝廷規定,開倉施粥,粥要能插筷不倒,趙大人,你河間府施的粥能插筷不倒麼?賑災款朝廷撥了兩百萬下來,僅河間府就分了七十萬,趙大人,七十萬銀子能買多少糧食,安置多少災民?你河間府放了多少糧食,安置了多少災民?”

“回千歲話,災民應該是前面山南道興元府、興州、鳳州、利州、通州等地就近安置,不歸河間府管呀!”趙芳慌忙叫屈。

“對,理當如此,你河間府既然不安置災民,用什麼藉口領的賑災銀子?莫非是你們私下商量好了,山南道安置不起,銀子讓給你,請你幫忙安置了?”

趙芳頭上的汗一滴滴的滾到地上,官官相護,私相授受,此乃大忌,如何敢答?

太平又轉對巡撫陳蓉道:“陳大人,你這巡撫做得不錯,你雖不去災區,這災民倒也自動走來看你了,這奏摺你打算怎麼寫?還有一百三十萬兩銀子,你撥了多少下去?都撥哪去了?你剛說有詳情要稟,你且說來聽聽。”

陳蓉早在太平準確報出河間府領了七十萬兩,就已經萬念俱灰,這時太平再問她,她只一個勁的磕頭:“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太平看著地上磕頭蟲似的幾人,突然覺得興味索然,剛一腔怒火也消彌的無蹤了,沒得力氣再跟她們周旋,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見她突然變了臉色,梅翧還不知如何是好,明緣扯著他的衣袖連人一塊帶著跟出去,釵嬤嬤敲著後背做老朽龍鍾狀慢慢踱步走了,長安跟洛陽對視一眼,洛陽兩眼晶亮,邪邪的一點頭,長安也跟著出去了。

梅翧一臉的莫名,後面傳來一陣響動和一聲驚呼:

“君太平,你不過區區一親王,如何敢越境私殺朝廷大員……”

一府府衙防衛不能說不嚴密,但這一行人卻是開中門迎進來的,又私密談話事先屏退了左右,誰也沒想到這貴客好歹堂堂世家出身貴為王妃之尊,也知書識理學的聖人之道,居然會這般江湖桀驁,目無法紀,翻臉就下殺手,可憐一個二品巡撫一個地方大員連帶的幾個莫不是有品有階的朝廷官員,死得這般清淡。

那河間都尉府早得了訊息,卻當即就託病趕到鄉間避暑去了,沒有她手令,河間府一兵一卒的沒敢動,等四方反應過來,那行兇的一行人早走的沒影了。

梅翧看太平的眼神有點寒,平日裡只見著她和善,卻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無法無天目無法紀狠心辣手的主。自古有云:刑不及士大夫,那些官員即使有罪罪無可恕,那也要按著章程,先押送回京城大理寺才有權開審問斬,哪有這樣不明不白的就下殺手的,這要追究起來,她這性質可比這官官相護貪汙受賄的嚴重多了,漫說一個異性王爺,就是嫡姓的親王也吃罪不起,更別說她還在就封途中縱使有千般理由也管不到這裡,畢竟什麼尚方寶劍先斬後奏那只是戲曲裡的事……

深夜,太平爬在住宿的客棧院子裡的露天青石桌上,將臉貼在冰涼的石面上,她正在倒時差,長期的晝伏夜出不但讓她臉色白於常人連生物鐘都倒得規範了,要糾正過來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事,加上她憋了近月的氣,額頭都冒出幾顆紅豆了。她承認河間府這事自己是做得有點魯莽了,可誰讓她們正撞她心情不順呢,天下大亂去吧,反正不用她善後。

任哪個女人被人騙奸□□□□□□之後又啞巴吃黃連的有理說不出,心情都不會太好,給他弄點爛攤子算什麼,她能忍著沒殺回京城去暴走已經是很佩服自己了,前後兩輩子加起來她何時吃過這虧?

身上突然傳來一陣暖意,太平轉身抱去,將頭埋在明緣腰間:“明緣,你要肯隨我天涯海角去就好了。”

明緣順著她的短髮,淡淡道:“倒也不用天涯海角,燈前兩個蒲團足夠了。”

太平倒回石桌上,將臉重新貼回桌面,喃喃道:“明緣你為什麼不問呢?”

明緣躍身飛到一旁樹梢上,盤坐下來,低頭轉念珠:“你既不說,我何必問。”

聽著明緣不帶一點菸火味的誦經聲,太平彷佛石化了,到天將明也沒有動一下,直到明緣頌完兩個時辰的經跳下來,毫無意外的發現,她早睡著了。

她本心只在清風明月,生來也就只有兒女情長的一副女兒心腸,卻無奈要行兵戈鐵馬國計民生之事,這許多人對她身家性命相托的信賴,自己偶然的軟弱懷疑只敢偷偷摸摸的深深藏在心裡,這番糾葛就是親如知己的明緣也不會明白,最重要的父親也不能說。

就像小採閉上眼睛時嘴角的笑容,就像站在長街上看著漸漸遠去的子歸的背影,就像漆黑的夜裡桃花滴在肩頭上灼熱的淚水,前世有人說人生寂寞如雪,她只覺得酸,酸得人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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