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方是在第二天日落之前，去天牢的，在鄭清時已經等到產生了“啊，我命也沒有那麼大”的感慨的時候。
他的思緒被門上鎖鏈的響動打斷。
慧方淡妝素裹，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披風，披風連帶著個大帽子，戴上後能罩住人的半邊臉。
明明只露出了一截下巴，鄭清時卻也知道是她。
鄭清時從草蓆上起身，緩緩走到了慧方面前。
他露了個笑，就算是兩天頭臉未洗，也不見絲毫狼狽，仍然是很好看的。
只是慧方沒有抬頭看他。
慧方先把食盒放下，而後蹲下身體，把食盒中的餐食依次拿出，不發一言。
鄭清時也沒說話，單膝跪在地上，沉默的看著人動作。
慧方把筷子擺好，才終於張了口:“你既然來了，想必也是做了丟掉性命的準備，我能為你做的不多，也就是能給你送頓斷頭飯罷了。”
鄭清時把筷子拿在手中，說:“你都不抬頭看我一眼嗎？”
慧方的嘴巴動了動，還是抬了頭，她看著鄭清時的眼睛，語氣很平淡，說:“看與不看，也沒什麼分別了。”
她情緒掩藏的好，好像幾年前，她未曾對著臺上的他情難自己的喊叫一樣。
鄭清時突然很想掐她的臉，他也這樣做了，“還好我是那種對感情上不那麼要求報償的人，我若是個在意得失的，咱們倆可就真的錯過了。”
他動作襲擊的突然，慧方一時沒做出反應，等反應過來這人做了什麼之後，又被他口中言語弄得迷霧紛紛。
她目露疑惑，輕輕發出了個鼻音。
“嗯？”
鄭清時趁著人難得不清明時，又伸手輕輕撫上慧方的臉。
他得寸進尺，不再像剛才一樣“淺嘗輒止”，而是用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
鄭清時輕聲道:“愛你這件事，終歸是我自己的事，我為此付出良多，可仍舊與你無關。我不會要求你也愛我，自然也不會把我所失去的一切，算在你的頭上。”
無心插柳柳成蔭。 “只是，我覺得，你也是愛我的。”
被人窺見了心底事，慧方才猛然覺得由這個妖孽般男人築就的溫柔鄉開始發冷，她急切的起身，可是這幾日水米不進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她這樣大幅度的動作，剛站起來，整個人就往下墜，那一瞬間是完全失去意識的。
鄭清時這個時候如果還傻站著，那就不配做情種了，他及時把人摟在懷裡，急切地問著怎麼了。
慧方很快醒來，掙脫開鄭清時的懷抱，站好之後，又往旁邊撤了一步。
卸磨殺驢，用完就扔。
鄭清時忍不住“嘖”了一下。
慧方臉色本來是嚴肅而不容懷疑的，她本來，想說些難聽話。
可是這人低頭垂眼，有些可憐。
慧方閉了眼又睜開，心腸軟了下來，罷了，總歸是最後一面，若是說些好聽話，他就能安心上路，那也不錯，何況，這些話說給他聽，才是真正得了歸處。
“我是愛你的。從見你第一面起。”
果然，年輕男人不經事，只這一句好聽話，就能讓他立刻把垂著晃盪的頭顱揚起來。
慧方在鄭清時亮晶晶的雙眼注視下，好聽的話也說的越來越順暢。
“其實我覺得如果只是因為你的容色，而讓我產生這樣的情感，是不對的，也不能說是不對，原因總歸不是正經。但事實好像就是這樣，我也無法。”
“至於你的身份，我確實是在我們江南重逢之前便知曉，其中曲折，也不重要了。”
慧方無奈一笑，接著說:“當時萬歲爺並不知道，我很害怕，害怕我露出破綻，害了你性命。只是今日再看，你許是早已知曉我的身份。”
鄭清時心中似乎盈滿了蜜糖，哪怕現在還有著生命危險。
但不是有那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想了，只要她的心意如此這般，他就是下一秒就被砍了頭也能含笑九泉了。
“那不是重逢，真正的重逢，是在你們的大船靠在江寧碼頭之時，你在船舷邊上站著 ，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剩下的話自然不必多說，畢竟康熙很快就閃亮登場，她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慧方先嘆了口氣，雖然是嘆氣，臉上的笑容卻帶著釋懷:“我不是沒有想過為你求個情，我沒什麼分量，但宮中明妃是我摯友，她在萬歲爺面前總歸是有分量的，饒你一命不難，只是，鄭氏一族過得什麼日子，想必你也知曉，你的話，只怕要比他們活得更差。”
“我覺得那樣活著沒什麼意思。”
兩個人的眼神終於對上，鄭清時又沒忍住動手，輕輕拍了拍面前女人的發頂，道:“我也覺得那樣活著沒什麼意思。”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突然就笑了起來，只是慧方笑著笑著，眼裡有了淚。
鄭清時於是手忙腳亂起來，給她擦眼淚不是，任由著人哭也不是。
總歸是沒有實戰經驗，又沒什麼實在的名分，於是嘴上說的順溜不知害臊，真要做什麼反倒是不能夠了。
牢裡的兩個戀愛菜鳥不再互訴衷腸，一個啜泣著，另一個夾了一筷子肉企圖往哭著的人嘴裡塞……也不知道怎麼想的。
此時正在聽牆角的康熙好個瞧不上鄭清時，這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當初面對素素哭時，也知道不是一口吃的能把人哄好啊！
至於大情聖納蘭容若更是忍不住鄙視，這人腦子絕對是不太正常的。
男人之間，什麼都想比個高低，在泡妞的手段上更是如此，康熙和納蘭容若各自從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鄙視著鄭清時，而旁觀的女人卻容易入戲，景素沒忍住抽噎一聲，而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景素這聲抽噎聲不小，康熙聽見後就馬上把扶著她胳膊的手往下，使勁捏了捏她的手。
康熙小聲說:“他武功高強，按理說咱們剛來的時候他就應該發現了，結果被個女子迷的，這會子都不知道。”
你當初，不也沒發現被慧方和文佩扒門縫兒麼……也不知道在得意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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