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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列車[無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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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番外十五

番外十五

2018年8月25日,中元節

前方空地稀稀落落種著蔬菜,蔫頭耷腦的長勢並不好,野草倒是不請自來。

高藍山冷笑幾聲,望著逐漸下沉的夕陽心想,被火燒過就是不一樣。

三十多年前出事的時候,也是八月底吧?

他還記得自己匆匆趕回家的情形:祖父被打的頭破血流,手指少了三根,祖母受了驚嚇,痴痴呆呆話也說不出,親手養大的蟒蛇只剩了後半截,兀自死死纏在自家屋頂上。

那年他還不到十八歲,血氣咕嘟嘟往頭頂疾衝,二話不說摸摸腰間插著的匕首,又提起把彎刀轉身便走,祖父在身後喊著什麼只當沒聽到。

兇手並不難查,就在距離數公里外的招待所。

當時是八十年代初,西雙版納寮國邊境尚是蠻荒之地,此處是外來人最好的落腳之地。

距離院落還有幾十米,一股新鮮血腥氣便撲面而來,高藍山心中猶如被巨手緊緊攥住,雙腳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緩過勁兒來攀上牆頭,低頭便見形影不離的蟒蛇偌大頭顱被切下來橫穿在竹竿上,只剩了血窟窿的雙目茫然望著他,七寸之處多了個比輪胎小些的血洞,血跡滴滴答答一直延伸到停在院裡的麵包車處。

咬緊牙悄悄走到房屋外頭,躲在窗下傾聽:祖父說是幾十個人下的手,此時聽著人卻少得多。

為首的滿口廣東腔,自然就是那個富二代了:“石大師呀,只盼你看得沒錯,大家一起發達啦。”

被稱為石大師的男子胸有成竹地答:“董先生你放心,我十六歲就跟著家師前往北海捉蛟,絕對不會看錯。

這條蟒蛇得了天地靈氣,又得鳳凰垂青,早晚必定蛻皮化蛟,若是抵禦雷劫便能飛昇化龍……”

“這麼厲害?”

有人迷惑地問,“開始大少還生怕它咬人,特意找齊數十個弟兄,又備了火把雄黃漁網獵/槍,誰知它跟條蚯蚓似的只知道逃命,屁大本事都沒有。”

屋外高藍山指甲深深陷入肉裡:藍鳳自幼能通人性,慢慢長得大了,嚇壞不少鄰居路人;祖父母放心不下,叮囑自己把它送回山林,它卻無論如何不願離開。

自己只好在月圓之夜約法三章:無論如何不能傷害人類,它連連點頭,果然直到死都沒違背承諾。

“我問過村民,這條蟒只活了七、八年,火候差了太多。”

石大師有些惋惜:“否則這次得到的好處可就大了去了。”

董先生奇道:“世上真有蛟龍之類?

我從沒聽說過啦?”

石大師倒也不賣關子,“上古時期的應龍青龍乃是聖獸,西遊記裡頭馱著唐僧西天取經的白龍馬被佛祖封為八部天龍,燭龍巴蛇之屬差上一籌,再往下蛟龍蟠虯便不入流了。

可惜如今靈力稀薄,汙染日重,日精月華和帝流漿都少得多了,山妖精怪好一些的明哲保身,多數庸庸碌碌,早沒了羽化昇仙之望。”

只聽咚咚幾聲,屋中靜了下來,高藍山沉住氣,冒險抬頭順著縫隙朝裡看:屋中五、六個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男子,臉色蠟黃眼圈發黑,像是沒睡好覺似的,自然便是董先生了;另有一位頭頂挽著髮髻的中年男子,倒有些仙風道骨氣質,可惜雙目渾濁帶著幾分邪氣,八成便是石大師。

只見他把幾隻血淋淋的玻璃瓶子擺在桌面,依次指點給眾人:“各位,這蛇心乃是千金難買之物,我等修道人士可遇而不可求,我厚著臉皮請董先生割愛;蛇膽共有一對,我和董先生各取其一,請帶回去泡在酒中,日日飲服必能益壽延年;蛇目百毒不侵,乃是防身至寶,夜中還能和夜明珠似的發光,我也和董先生一人一隻。

至於外面鱗片可以入藥,也是難得之物。”

屋外高藍山目眥欲裂,屋裡眾人聽得目眩神迷,直吸涼氣,董先生卻不甚滿意:“益壽延年?

昨天你不是說能長生不老?

怎麼好端端縮水一大半?

不行,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不然別怪我翻臉。”

石大師尷尬地笑了笑,“古書上寫著能長生不老,不過這條蛇才活了幾年,也沒修煉過,到底有沒有效果誰也不敢打包票。”

董先生哼了一聲,顯然明白對方生怕自己把蛇膽都奪了去,把實際功效大大摻水;不過這位石大師確實有幾分真本事,他還有用到對方的地方,便轉移了話題:“外面蛇鱗多的是,能做成什麼藥?

很值錢嗎?”

石大師嘿嘿笑了幾聲,“蛇姓本淫,這條蟒又是雌的。

待我把鱗片用爐火煉過三日再磨成細粉,配上醉花枝和天香散,不管男人女人聞到些許便失去理智,非得行男女之事不可,連最好的春/藥也比不過。”

董先生眼中一亮,卻依然不肯鬆口:“我還以為是什麼呢,老外的蒼蠅水迷魂藥哪個都不差,非得用這個?”

其餘幾人也隨聲附和,還有人大拍馬屁:“憑著董大少一表人才,哪個妞兒不是手到擒來?

再說這蛇鱗做成的東西帶在身上也怪彆扭的。”

石大師卻搖了搖頭,“董先生說笑了,這蛇鱗另有奇效:凡是沾染之人只要春風一度,便如服過大煙鴉片般上了癮,再也脫離不開,世間更無替代之物;董先生只需少許,便多了個俯首帖耳的奴僕,何樂不為?”

這話激起千層浪,董先生面色激動,連連搓手,盯著他大聲追問:“真的假的?”

他的隨從更是歡呼雀躍,連聲說:“大少這回可風光了,看那個珍珍還敢不敢推三阻四”“只怕她以後像條蛇似的纏著大少,踢都踢不走”還有人說“憐憐以後怕是要給大少當馬騎”一時屋中滿是。

“不光如此,這蛇膽也另有奇效。”

石大師又指指第一隻瓶子,故意壓低聲音:“泡在酒中每日服用能壯陽補腎,哪怕夜夜行房也能金槍不倒,威風八面,絲毫不會損耗精氣。

大少,可還合心意?”

一群王八蛋。

高藍山輕輕伏低身體,順著來路一步步朝後退去。

大概剛剛載過蟒蛇軀體的緣故,麵包車車門敞開著,就著月色能看到車廂裡都是深褐血跡。

屋裡喧譁不斷,想必沒人顧得上這邊,他便小心翼翼開啟油箱,用旁邊一隻塑膠袋裝了不少,沿路處處潑灑。

待得回到窗下,只聽裡面已經變了話題:

“回去之後,你先給我施法把X領導弄死。”

董大少話裡滿是陰毒之意,“敢在我們地盤耀武揚威?

真以為自己是欽差大老爺?

還敢查賬,要他有命來沒命走!”

聽起來石大師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不慌不忙應了:“大少放心,待我回去開壇施法,驅使鬼差行事,保證神不知鬼不覺,三甲醫院也查不出端倪。”

旁邊一人插話:“這人非死不可,他女兒可得給大少留下。”

眾人齊聲起鬨,董大少也來了興致,眯著眼睛道:“哼,他女兒仗著長得靚些,眼光向來高的很,讓她嚐嚐蛇鱗粉末的味道……”

只聽咔嚓一聲,董大少隨從立刻警覺地奔到屋邊探查,卻發覺房門不知被什麼鎖住了,怎麼也推不開;著手之處逐漸發燙,漆黑庭院也被火光映得通明。

心慌意亂的董大少想推開窗戶,卻發現這裡也被鎖住,只好扒著縫隙朝外張望:只見一位黝黑消瘦的悍勇少年握著彎刀昂然站在庭院裡頭,滿臉豁出去了的神色。

那晚火光足足映亮半個夜空,事隔三十年,高藍山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前兩年從蓬萊歸來,他變賣一些值錢之物,把這片土地租的租買的買,種了不少樹,又設定層層崗哨關卡,加上蛇蠍橫行毒物遍地,極少有外人進得來。

夜幕把整座森林籠罩住的時候,高藍山左右望望,低聲喊道:“高藍鳳!”

一條被青綠鱗片覆蓋的斑斕巨蟒赫然出現在面前,巨大頭顱親熱地拱拱高藍山,又圍繞他連連轉了幾匝,尾巴不停拍打地面,顯然高興極了。

“藍鳳凰!”

高藍山欣喜地雙手摟緊它脖頸好生親熱,半天才站得稍遠些細瞧:只見蟒蛇頭頂不知何時鼓起兩個小包,摸摸硬邦邦的,再看龐大蛇軀腹部兩側也有凸起之處,數數共有四處,瞧著有些滑稽。

藍鳳凰……果然有變化了,還得多虧梁老弟。

高藍山感慨地想,拍拍愛蟒頭頂。

帶著守護神的他在蓬萊也算閱人無數,瞧著不少新人在靈異任務裡頭飛蛾撲火般尋找守護神,卻沒能活著出來;當然也有不少傑出之輩,老劉雷雪就不用說了,順利得到強力守護神青睞的盧文豪凌耀祖也大有活下來的希望。

其餘人麼……有個叫梁瑀生的新人很不賴,搭檔姓趙的年輕人也算靠譜,高藍山在修羅戰場裡頭幫了他們一把,也算給自己積德求平安。

這兩人果然沒令他失望。

迴歸大半年後,高藍山接到了從蓬萊出來的兩人報平安的電話,又隔了十來天,柏寒和沈百福也出來了,後者守護神是串從不離身的佛珠,著實令人驚歎。

這兩年梁老弟沒少找他喝酒,提起蓬萊的過往眼淚都出來了,喝得酩酊大醉便住在高藍山家裡。

他那個姓柏的小女朋友遇到天大機緣,不光帶了兩條神龍出來,還得到對修道極有裨益的上古丹藥,對妖修更有奇效。

高藍山第一次聽說便想起自己愛蟒來,正尋思如何朝梁老弟開口,人家慨然相贈兩枚,倒令他很是不好意思。

去年中元節,他給愛蟒服下一顆守元丹,後者當即盤成一團對月鳴叫,叫聲長久不絕,只把高藍山驚的呆了——即使活著時候,它也從未這麼興奮過。

高藍山想起三十年前那位石大師說的話,忍不住滿心憧憬:藍鳳凰真能生出角爪蛻皮化蛟麼?

雷劫又怎麼個度法?

自己四十多歲,能看到它飛昇化龍那一天麼?

一時心潮澎湃,高藍山喝了一聲,蟒蛇低頭便把他頂在自己脖頸,舒捲長長蛇軀朝著深山蜿蜒游去。

月光照得清楚,只見它背部依稀長著一隻天藍大鳥圖案,頭頸纖細雙翅展開,口中銜著芝草,尾巴五根長長翎羽,倒像只鳳凰——這便是它名字由來了。

“藍鳳凰!”

高藍山呵呵大笑,輕輕拍打它頭頂,如同三十年前自己年輕之時:“守元丹果然奇妙,過幾年你還是不是這幅模樣?

世事無常,也不知我看得著看不著。

守元丹還有一枚,也不知你夠不夠用——不怕,不夠我再帶你找梁老弟柏寒討去,哈哈。”

此時此刻的柏寒卻顧不上別人。

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峰就在面前,腳下是堅硬山石,縫隙角落生滿青綠野草——就是這裡!柏寒興奮地跳下大黑狗背脊,張開雙臂歡呼:“大黑,就是這裡!我記得這塊石頭,你的祖先就站在這上邊!”

儘管只有匆匆一瞥,青木原樹海中柏寒卻把大黑狗夢境記得一清二楚:它的祖先和大群餓狼為了一隻血淋淋的羚羊虎視眈眈對峙以至於惡戰一場,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有隻狼被你的祖先甩到這塊石頭上,你記得嗎?”

她回憶著夢境情節,自己走到山石邊上也跟著甩動腦袋:“還有一隻被它踩死了,腸子都流出來了。”

大黑狗連連點頭,敏捷地跳上山石高高昂起頭顱——柏寒慢慢把它的身影和大黑狗祖先重疊起來,一時分不清現實夢境。

咦?

身後傳來悉悉率率聲響,遠處還有腳步聲和爭鬥慘嚎,空氣中瀰漫著血腥氣。

柏寒警惕地攀到大黑狗身邊,難道惡狼也來了?

現在西藏不是挺安全?

等等,這裡可是無人區,大概是藏羚羊和雪豹之類?

大大小小的黑影陸續現身,藉著手電光芒,柏寒能看清也是成群藏獒,不由鬆了口氣。

有大黑和小青小藍在,哪怕大群惡狼到來也不怕嘛。

咦?

這些獒犬枯瘦狼狽,皮毛黯淡無光,肚皮乾癟,倒像餓了很久似的。

是流浪狗嗎?

連續兩年來到西藏,柏寒自然知道藏民對待獒犬十分疼愛,捨不得它們受苦。

一定是沒有主人的狗,藏獒前幾年挺值錢的,現在可沒人養了,食量又大,一般人也養不起。

她摘下揹包,從中掏出根香腸撕開拋到狗群,頓時三、四隻狗瘋了似的爭搶不休,旁邊兩隻涎水橫流,也撲了過去。

看來真是餓得很了,她有點同情。

只見大黑狗在空氣中嗅嗅,忽然跳下山石,徑直朝著那群獒犬出現的地方走去,所到之處獒犬都膽怯地遠遠退避。

柏寒好奇心起,也跟在後頭,兩隻小龍一左一右蹲在肩頭。

半隻羚羊還是兔子殘骸血淋淋橫在地上,周遭還有不少肉渣——柏寒把目光移開,大黑狗卻默默把鼻子湊過去,隨即像泥雕木塑般僵在當地。

幾秒鐘之後,它像團黑旋風似的朝離得最近的獒犬猛撲過去,毫不費力地叼住對方脖頸甩出幾米外,緊接著衝向第二隻。

沒有獒犬能抵得過它一擊,只好像敗軍似的紛紛潰散,周遭塵土飛揚,尖叫聲不絕於耳。

大黑怎麼了?

這些狗都是它的同類啊?

不不,大黑沒咬死它們,倒像是氣的狠了。

柏寒不知如何是好,百忙中掃了眼地面,立刻發覺不對:獨特的後腿彎曲方式,還有熟悉的狗尾巴,這不是什麼羚羊兔子,也是隻獒犬。

它們在吞吃同類。

柏寒深深吸了口氣。

大黑費勁千辛萬苦才找到祖先領土,又趁著中元節把我載到這裡,只想跟我分享它的驕傲和快樂;想不到時過境遷,它的同類後代潦倒敗落,到了自相殘殺、互相吞噬的境地。

地面躺著一隻只站不起身的獒犬,視野裡還有不少逐漸奔來的,不敢靠近只在遠方烏壓壓看著。

如果大黑狗能說話,一定痛罵不休痛心疾首,可惜它只是條狗,朝著場中為首嘴邊還有血肉殘渣的獒犬慢慢逼近,露出白森森利齒。

傷了腿腳的後者不停朝後挪動,忽然嗚咽著嚎叫起來,聲音說不出的悽慘。

大黑狗停住腳步,身後一隻狗跟著慘叫不休,聽著和哭泣沒什麼區別。

一隻又一隻獒犬加入嚎叫陣營,柏寒恍惚中以為身處兩腳羊任務,即將被吃掉的女子絕望哭叫。

一隻跛腳狗俯首帖耳慢慢走近,藉著月光,柏寒能看到它左前腿只剩白骨;又一隻少了右耳的瘦小獒犬畏首畏尾靠近,隨後是被啃禿尾巴的幼犬,皮包骨頭的老狗……柏寒有種感覺,用不了多久它們也會被吃掉。

百福那句玩笑“這麼大塊頭,幸虧不用天天喂,要不然早晚把你吃窮了”響在耳邊,柏寒茫然地想,大黑活過來也吃不窮我,不過這些流浪獒犬顯然快活不下去了:哪兒有那麼多獵物?

即使面對黃泉路上的十八地獄血靈,柏寒也沒見過大黑狗如此畏懼。

是的,震驚、畏懼和深入骨髓的悲痛。

它不知道同類該用什麼填飽肚子,哪怕獵物也行;弱小獒犬如何活下來,而不是默默消失在同類腹中。

“大黑,別難過。”

她走過去摟緊大黑狗脖頸,把嘴巴湊到它耳邊:“我們都不想這樣,你也是剛剛知道。

你放心,別的不敢說,讓它們吃飽肚子可難不倒咱們,對不對?”

大黑狗低下頭,兩顆大大的淚珠落在塵埃。

它目不轉睛望著柏寒,輕輕舔著她額頭,隨即對著月亮吠叫不休,震得柏寒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越來越多的獒犬圍攏在它身側吠叫厲嚎,聲音直衝天際。

西安、北京、杭州、濟南……各地遊玩幾日便臨近年底,大黑狗每晚都鬱鬱寡歡,默默望著月亮;柏寒百般哄勸也不管用,只好趕到京都小住。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大雪那天,柏寒兩人給老劉張琳剛滿月的兒子買了不少禮物,順便又給楚妍梁瑀生滿地亂跑的寶寶帶了大堆衣裳鞋帽,準備元旦北京大聚,深夜才休息。

銀光閃閃的大黑狗在庭院逛了兩圈,眼瞧著兩隻小龍在夜空中一閃而逝,意興闌珊地臥在櫻花樹下。

這棵樹是柏梁兩人搬進來後種下的,春天開出滿樹花朵,現在卻光禿禿的很寒酸。

和小田切助先生家中那棵樹很像,自己燒焦了的屍骨便埋在樹下——大黑狗這麼想著,把下巴貼在土壤裡。

它已經習慣了魂魄狀態,平日行動自如,也能和陰魂惡鬼交戰,可到底和活著時候不同——中元節可真奇妙。

明年中元節還有大半年呢,它憧憬著再次腳踏實地和擁有身體的感覺,興奮地昂起頭顱。

頭頂月亮很美,胸口卻忽然隱隱發疼,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將近三個月。

是小田切助出事了麼?

它本能地這麼想著。

大黑狗永遠也忘不了最後見到對方的情形——酷似父親的他滿臉哀傷,說,“貢啊,如果你願意留在我身邊,那當然好;如果你更想去的地方,還有沒有達成的心願,或者,有什麼,有什麼高興的事情想吃的東西,你喜歡在田裡奔跑喜歡在河裡游水喜歡踢球,你喜歡蜻蜓蝴蝶,你喜歡和別的狗玩在一起。

貢,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於是它自由了。

把小田切助一個人留在那個世界——大黑狗又是愧疚又是遺憾,胸口猶如插著鋼針,徹夜無法入眠。

臨近黎明之際,才迷迷糊糊在櫻花樹下睡著了。

一位八十多歲、滿面慈祥的老先生拄著柺杖慢慢走進,每走一步,大黑狗的心就跳動一下——是小田切助!它奔跑過去,靠近對方几步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看起來可真像他父親,把自己困在青木原樹海七十年的小田切先生。

小田切助善解人意地笑了,身軀慢慢縮小挺直,皺紋化做滿臉稚氣,倒像童年模樣。

“貢啊,我找了你很久,終於找到你了。

你好不好?”

大黑狗想也不想便撲過去,力氣大了些,小田切助立刻被拱倒了,反倒笑呵呵摟住它脖頸。

“貢啊,一年多沒見,你更高更壯了。”

大黑狗驕傲地挺起胸膛。

不用主人提醒,它自己早就發現這點,對敵之際勝多敗少,中元節載著柏寒疾奔數百里找到祖先領土,體力強的自己都不敢相信。

應該是珀伽索斯泉水和守元丹的功效,它這麼想。

“貢啊,那位柏小姐對你很好吧?”

小田切助欣慰地嘆口氣,把臉貼在它臉龐上,又摸摸它脖頸周圍梳得整整齊齊、繫著彩繩的小辮子。

“那就好,那就好,我放心了。

貢啊,這一年多你去了什麼地方?”

灼熱焚身的撒哈拉沙漠、毒龍島雲澤無底深淵、蓬萊日落之際漫天彩霞、藏著八岐大蛇軀殼和無數沉船的海底墓穴、杭州西湖荷葉底下滿是游魚,洞庭湖底藏著一條大蛇……

儘管不能說話,可小田切助從它興奮的雙目中讀懂一切,心滿意足地嘆口氣。

“真好,貢,遇到過什麼事情嗎?”

和毒龍島蛟龍魂魄殊死搏鬥,面對八岐大蛇頭顱之一血戰不休,被黃泉路十八地獄血靈打的煙消雲散,還在苦海幽州兩位門神眼皮底下救出敗軍之將,在玩偶島揪出變成柏寒的玩偶惡靈,還見識過安倍晴明、大天狗和九尾狐……

大黑狗使勁兒舔著小田切助面孔,就像活著時候常做那樣,於是對方也明白了。

他滿臉釋然地撫摸大黑狗胸口,此後後者心臟再也沒有疼過,“貢啊,你什麼都好,我就放心了,貢啊,你能跟著柏小姐離開,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貢啊,你現在可真好,比我能想象的任何時候都好。”

“貢啊,我要走了,臨別之際放心不下你,只想再見你一面。

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貢,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再相逢。”

大黑狗難過地低下頭,兩顆大大的淚珠墜入塵埃。

它明白,另一個時空的小田切助先生去世了。

東方透出曙光,一人一狗緊緊擁抱在一起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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