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辰飛快翻過幾頁紙的合同,筆尖輕點，說道：“沒問題了，就這樣吧。”
一筆連出去,簽名,換下一份,再籤一次。
“押二付一，兩萬八千五，你怎麼轉？”房東收好一份合同,掏出手機繼續說道：“你掃我吧？”
“都行。”仲辰戳了戳手機,扭頭環視一圈身後的房子，輕輕吁了口氣。
“到賬給開個收據。”他看著支付成功的提示說道。
這是一套市中心獨立公寓，新房首次出租。面積只有六十來平方,但戶型方方正正。主臥很寬敞,次臥被改成了衣帽間，南北通透,視野開闊。到簡子星實習的公司只有五分鐘腳程,但到仲辰實習的CBD澎湃大廈稍遠，早高峰堵車要二十分鐘。
但那無所謂,仲辰堅信每天早上忍耐堵車有助於磨練自己對待工作的耐心。
——扯淡的理由,本質無非讓佩奇小朋友早上多睡一會。
黃昏時分。
“你這麼快就下手術了麼。”仲辰坐在沙發裡看著窗外的城市，說道：“週末有沒有假，跟何修來給我們暖暖房？”
“你真租了？九千五那套？”葉斯震驚發問。
“嗯。”
葉斯深吸一口氣,“九千五一個月啊，價效比太低了。直接去CBD租個類似的也就這價了,你是傻還是太奢侈！”
“這就是CBD外圈，不堵車的話七八分鐘也進CBD了。”仲辰對著還有些空蕩的房子笑起來，“我算過了,轉正前確實會緊一點，但也夠交房租和基本生活費，再說還有簡子星呢。”
葉斯停頓片刻，“你實習工資多少錢？”
“一萬五，好像是。”仲辰嘆氣，“是有點低啊，我們trader好慘的，轉正後加上獎金也多不到哪去。早日操盤早日發家，發家之前人均貧農。”
“……我感覺你在對我進行職業羞辱。”葉斯憤憤道：“閉嘴吧，滾蛋，掛了！”
忙音都帶著葉斯式憤怒。
仲辰放下手機樂了一會，然後戳開手機，開始下單要填充進冰箱的食材。
大四了，又一次站在人生的路口。對比高考前那條唯一正確的路，大學畢業當口的人生抉擇要難上千萬倍。
他倒沒什麼可猶豫的，拿著投行巨頭交易員的實習offer，理所當然地選擇加入，只等著轉正升職加薪，早日操盤早日把精力腦力體力最充沛的青春燃燒過去。
但簡子星就比較複雜，保研名額早已到手，他卻從導師那裡強拗下來一年gap，只因為談好了一個感興趣的研發專案參與資格。
主臥裡忽然傳來幾聲機械滑動的聲音，仲辰回過頭，看著小蟹舉著兩個大鉗子轉出來。
這是一隻家務蟹，周身帶著白色蕾絲邊，滿滿女僕畫風。跟普通掃地機器人比，唯一區別大概在於它可以用鉗子把花瓶搬開，吸塵後再把花瓶搬回去。
還有就是安了徐明柏的晶片，擁有話癆本質。
“距離簡子星小朋友的生日還有兩天。”家務蟹在仲辰五米開外停住，轉了半圈，又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善意的提醒。”
“你剛清掃完的這個房子就是我送他的第一個禮物，雖然是租的。”仲辰撇了下嘴，“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家務蟹卡頓片刻，“我認為我聽懂了，但我不能保證這一點。如果你對我有疑惑，可以聯絡我的開發者，徐明柏，手機號：加八六，一八八……”
“閉嘴。”仲辰把水杯放在臺上，“去充電吧。”
“好的，聽懂了。”家務蟹說道。
“牛奶酸奶可樂雪碧氣泡水……”仲辰最後確認著訂單，“哦！還有果味朗姆酒，白桃味……何修葉斯真是小朋友……”
購物車列表忽然消失，簡子星的頭像跳動在螢幕上。
仲辰瞬間笑起來，接起電話，“喂？是佩奇小朋友嗎？佩奇小朋友第一週工作結束啦！猜猜我在哪，猜對有獎哦。”
電話裡有細微的電流聲，五秒鐘的沉默後，簡子星嘆了口氣。
“你在哪，直說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一罐飲料，仲辰聽見了咔噠一聲。
“怎……麼了。”仲辰猶豫道：“感覺不太開心的樣子。專案不順利嗎？”
“專案很順利，也許吧，但我剛剛跟老闆辭職。”簡子星嘟囔道：“你在哪？發個定位給我。你今天看房子了嗎？”
“我……”仲辰茫然地扭頭看了一眼這間客廳。
家務蟹停止家務，轉過來對著他。
“看房子了。”仲辰遲疑地嚥下一口吐沫，“辭職的事你要不再想想？或者……你們公司周圍，呃，兩三公里之內，還有其他公司嗎？”
“不想了，發offer時談妥的專案組今天早上被大老闆解散，還能比這更扯麼。我跟老闆談了一下午，目前在研專案沒有我感興趣的。我決定取消gapyear，直接回去讀研，跟導師繼續鼓搗他的醫用手術機器人去。”簡子星灌了兩口可樂，忽然察覺不對，低聲道：“等等……為什麼要找兩三公里外的其他公司？你……租到房子了？”
“嗯……”仲辰艱難地搓了搓檯面，“就……你從你們公司出來，右轉走到頭，左轉一百米，右手邊就是小區大門。A9幢2503。”
簡子星琢磨了幾秒，聲音驟然拔高，“帝府城畔？？押金交了嗎？”
“害。”仲辰更加快速地搓著檯面，尬笑，“交了……一點點。”
“我們完蛋了。”他放下電話對家務蟹嚴肅道。
家務蟹卡了幾秒鐘後回答：“我聽懂了。是你完蛋了，我只是一隻負責掃地的無辜小螃蟹。”
“……”
“請允許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個房子，它絕對值得每個月九千五的房租。”仲辰推著簡子星走到客廳，“看，一面落地窗，開放式廚房，這個放洗碗槽的臺子有這——麼長，延伸出來我們可以做吧檯。”
“那裡！是我們的臥室，同樣有朝南的窗子，我們可以把小閃的貓爬架放在那裡。哦！你再來看看這個浴室，超級寬敞，離家之後我再也沒用過這麼寬敞的浴室了……”
仲辰把鞋子來不及脫的簡子星推到浴室裡，笑著說，“開不開心？放兩個小閃的廁所都綽綽有餘，再看這中央花灑！人生得意須盡歡……”
簡子星看著他不說話。
“唉。”仲辰垮下來，表演天賦耗費殆盡，揉了揉鼻樑。
“我太莽了。”他涼涼道：“要不退掉吧？押金不退就不退。我們還是在我公司和學校之間租一個房子，或者……你再申請看看有沒有空出來的研究生宿舍？”
“不退。”簡子星立即搖頭，環視著打量了一下這個房子。
——在學校附近居民樓裡租住久了，習慣那種老舊的質感，冷不丁換到這種公寓，像進高階酒店一樣的感覺。
“這房子挺好，就是有點冷清。”簡子星說道：“衛生間這麼大，我們可以在小閃的廁所旁邊放一株綠植。客廳也要多放兩盆，主臥什麼樣？我看看去……”
“星星。”仲辰有些驚訝地跟過去，嘟囔道：“你要是憤怒你直接說吧，不要搞這種恐怖的氣氛。”
“我不生氣啊。”簡子星迴頭無奈地看他一眼，“確實陰差陽錯，但我辭職不是你的錯，而且……除了毫無必要之外，這房子簡直完美。”
“……”仲辰冷靜思考了數秒，不確定道：“謝謝……誇獎？”
“好像挺乾淨的，你打掃過了？”簡子星伸手摸了一下廚房的伸展臺問道。
“嗯。”仲辰點頭，“蟹醬負責地面，我負責傢俱。咱倆的東西只搬了兩個拉桿箱來，剩下的不急，週末讓何修葉斯陪我們慢慢搬。”
“挺好的。”簡子星坐進沙發裡，看著窗外放空了一會，回頭看著仲辰，“我知道，這個是給我生日的驚喜？”
“現在變成驚嚇了。”仲辰有些崩潰地坐在他身邊，“天，我難以想象你以後要穿過大半條城市對角線去學校……我想我們還是退……”
簡子星手撐著沙發，探身過來，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後半句話。
仲辰原本就鬆了一半的領帶被徹底扯開，他低眼看著簡子星長長的眼睫，片刻後按著簡子星肩膀把人抵在沙發靠背上，翻身跪著，兩人面對面地看著彼此。
“現在你看到這個大房子的好處了，比如這個大沙發。”簡子星低聲道。
“這算是某種租錯房子後的安慰嗎。”仲辰盯著他的嘴唇問。
簡子星輕輕勾起唇角，“不算。”
“那是？”
“是……或許是種索要。”簡子星輕輕嘆氣，黑眸卻溢著些許笑意，“來安慰安慰我，我要被不靠譜的公司氣死了。”
仲辰一把扯掉領帶，“幹他們的！”
“小閃呢？”簡子星語聲含糊。
“還在老房子。”仲辰二話不說扶著他後腦勺欺身吻上去。
……
浴室裡熱氣繚繞，兩人出來後換好衣服在客廳愣了許久。
“我很久沒洗過水溫水壓都這麼給力的澡了。”簡子星一邊把自己套進純白色的T恤裡一邊嘟囔道：“這個感覺，你知道讓我想起什麼？”
“英中唄。”仲辰感慨嘆氣，“公共澡堂雖然難登大雅，但出來之後才知道英中洗澡條件多麼優渥。”
“快點，穿衣服。”簡子星迴過神，輕輕吁了口氣，“火鍋約的幾點？”
“還有四十五分鐘，過去要一小時，按照葉斯的歷史記錄他們至少會遲到半小時，我們完全來得及。”仲辰一邊走進臥室一邊回答。
放在桌上的手機螢幕亮起，簡子星走過去，“何修給你發訊息了。”
“幫我讀一下！”仲辰在裡頭喊。
簡子星於是解鎖手機，戳開那條訊息，頓了頓，“你跟何修說這個房子的事了？”
“是啊，洗澡之前。”仲辰在裡頭悶聲道：“這房子他也幫我參謀了呢。”
“他說他所裡一個設計師同事剛好想在這裡租房子，可以幫我們轉掉。”簡子星猶豫地念著那條訊息，“找房東加一份轉租協議就可以，三方同時在場簽訂，我們不會有任何損失。”
“這麼巧？”仲辰跑出來，長鬆一口氣，“那就好，這樣你每天也不用……”
“我說。”簡子星放下手機，舔了舔嘴唇。
仲辰：“嗯？”
“別轉了。”簡子星猶豫後說道：“其實我還……挺喜歡這個房子的。”
仲辰頓了頓。
“但這樣一來，就跟咱們的設想不一樣。”他說道：“你要想清楚，我們說好租一個兩人工作地之間的房子，每天猜拳決定誰送誰接。”
“但這離何修他們的房子挺近不是麼，離你公司也不遠。”簡子星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研究生時間很自由，我不介意每天多花兩三個小時在地鐵上看文獻。”
仲辰嘆氣，“設想中不是這樣。”
“沒事。”簡子星輕輕笑起來，“未必會比設想中差。”
仲辰眼神有些猶豫，“你……”
“趕緊，穿鞋。”簡子星已經拿起房門卡轉身往門口走去，“火鍋前先去吃下面那家酸奶冰淇淋，我每次路過都想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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