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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答平生未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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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聽了神醫的話,許久才說,好。

我始終是一個笨丫頭,我以為一杯酒能換明月臣一分情意。此後七天,再不見他來。

我才知道,平樂郡主所言並非真心可憐我,她只是要我清清楚楚地知道:縱然你年歲予他,縱然你捨命為他,雀奴,你始終求不得一聲迴響。他厭惡你歡喜得讓人作嘔,你這樣低賤的愛意,怎麼配放到他身上?

珠兒愈發不樂意伺候我了,知曉我即將失明,便常日裡見不得她人。

我是這個時候撿到他的。就在後頭那棵歪脖子樹下。他渾身是血,氣息奄奄,我一度以為他死了。可我知道他不能死。銀白麵具罩著他大半張面孔,我不曾解下,卻知曉他必然生得好看。

我為他用藥治療,舍下自己的飯食喂他,我日日相看,他昏迷數日,我便守了數日,我便時常覺得這是上天恩賜,讓我在失明之前還能救下一個少年郎。我向來沒有人陪我說話,我便一句句不停地講。講到難過處,還要掉下兩顆眼淚。

等他醒了,我卻躲在旁邊不敢出來,等到太陽要落山了,他見不著人,就走了。我心裡失落,開啟門,日暮流霞,他一身玄青在我小小的門前遠遠地站著,他抬眼往我看,面具下的眼清澈而矜貴。好像等了我很久很久。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平生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多了去了,唯有這一次這樣簡單的問題也難以啟齒。我唇生苦澀,誰家姑娘名字中帶奴?誰家姑娘以雀為名?

因而,我只是垂下眼,摳弄袖中的紋線,啞啞不能說話。

「『時有丹雀,銜九穗禾』,可是為神鳥丹雀?」他問。

那日是神醫說的第七日。

那日身著玄青的公子爬上那棵歪脖子樹,淇奧無雙,朝我伸出手。

我仰起頭衝他笑,我說不行。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有選擇。那個美麗的夢離我那麼那麼近,我往前走兩步踮起腳就能碰到。我把手往後縮,指尖在掌心剋制得摳出血痕,我後退回潮溼的陰影裡。

我說不行。

我至今想起來仍然痛得厲害。

可很久很久以後。我已然垂暮老矣,最後悔的事情,不過是那最後半日,不曾孤注一擲地和他離開,就算我只能活半日又怎麼樣呢?我活了這樣多年,這麼多年的苦痛,換取半日的歡愉,又能怎麼樣呢?

那夜明月臣和神醫如約而至。那晚月亮也沒有,星星也沒有。

神醫覆上我的眼,和我說,以後你逐漸便看不到了,眼前便是如此漆黑。

我那時輕輕地「嗯」了一聲。

明月臣突然出聲道:「便再無別的法子了嗎?」

神醫年紀不大,放下手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那倒是有,毒入眼睛之後,找個人的眼睛替了就是。只是取眼過程是十二分的痛苦,更難得的是,要時刻保持清醒自願,如此換目,眼神才會清明。」

我搖了搖頭說:「不必尋其他法子了。」

神醫為我逼毒時,明月臣在旁守著。我時常不理解他的許多作為,這樣狼狽難看的場面,他那樣的人應該是一眼都不願看的。

過程痛苦,我冷汗直出,指尖掐到泛白,卻咬了牙不肯叫出一聲。神醫嘆一聲,到底什麼都沒說。

我痛到極致,反倒放鬆開,顫抖著唇問:「我有幾分像她?」

明月臣頓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初時相像,有七八分,側顏尤為相似。後來……愈發不像,至多三四分了。」

我偶然聽聞,明月臣並非一帆風順,年幼時明家遭難,一夜落魄,失意時得平樂郡主一飯之恩,後來以一己之力翻案,極受重用,但因手段殘忍,到底為平樂郡主所不屑。

明明是他們二人的事,我糊里糊塗陷入其中,反倒受諸多波折。

我極力挽起一個笑,卻笑不起來。冷汗從我的頸間劃下,恍然如滿面淚。

我道比起前兩年來,明月臣愈發來得少,我如今連一個合格的贗品都算不上,在他眼裡我愈發和郡主區分開了。珠兒怨我留不住明月臣,說她親眼數次見到明月臣在簾外停步,隔著珠簾看我,卻總是不進,站久了便走了。

可我仍然恨極了這相像的三四分。卻要依仗著它為生,世上可憐之事如此多,這算不算其中一樁?

明月臣的指尖剛碰到我,我便下意識地收回。

他的聲音低沉清潤,一如初見。

「雀奴,不要怕。我會陪著你的。」

我心知肚明,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想,你不會。

後來平樂郡主又來了。我那時眼睛已經半瞎,一大群丫頭婆子擠進來,我的小院子頓時擠得不行。

珠兒在我腰後面推了一把,我往前踉蹌兩步。我跪倒在地上。怕得顫抖。

我自知命如一枚草芥,郡主就算在這裡將我打殺,也不會有人說一句不是。

我埋著頭跪在地上,平樂郡主抬起我的臉,殷紅的蔻丹掐得我臉疼。

「為他瞎眼又如何,他還不是忙著與我定親的事。只是一個妓子像我,本郡主從未被如此羞辱過。」

她收回手,拿了帕子擦手。她不愛見我容貌,便點了個婆子掌摑我。

我才知道,我替明月臣擋下毒酒的七日裡,他為何不曾來見我,原來是和平樂郡主定親了,為定親事宜操持奔走。

我那時就覺得絕望。婆子力大,一巴掌下去我就險些吐血。

後來明月臣趕到的時候,平樂郡主已經走了,留了一個婆子折磨我。他咬著牙拔劍,捅殺了那粗婆,白衣終究沾血。

我跪在地上,蓬頭沾血,神思恍惚。

明月臣喊了我好幾聲我才回神,抬眼卻看見他隱約有動容,像是凝淚含視。

我聲音破碎不能言,我說:「你記不記得,我十四歲那年,你帶我回來,和我說,雀奴,以後這是你的家了。我那時天真,以為自己真有地可居。虞美人好看,小蓬小蓬的,鮮妍明媚,我種了好多,後來全死了,我只留下一朵乾枯。我那時就想,大概他們也不願意長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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