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職工宿舍的。
一回去就躺到了床上，蜷縮著，全身發抖，就算是裹著厚厚的被子也不能擋住半分的寒意。
因為那寒意是從她自己身體裡發出來，而不是來自外面空氣中的寒意。
她回來了。
蘇若回來了。
那她要怎麼辦？
五年了。
事情並沒有如她曾經以為的那樣，只要她用心，袁成楊就會愛上她，哪怕不愛上，也會有共經波折，日久相處的感情，袁家應該也已經接受她......表面上好像的確如此。
但實情她心裡再清楚不過。
袁成楊並不愛她，他迫於無奈接受了和她訂親，但從來不曾愛過她，袁家袁伯父也就罷了，但舒越蘭卻從來沒真正的喜歡過自己。
看著她的目光總帶著冷淡和挑剔。
蘇佳躺在被子裡“嗚嗚”地哭了出來。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做了那麼多蘇若怎麼還能爬起來。
她活了兩世。
也愛了袁成楊兩世。
第一世的時候她看著袁成楊和繼妹蘇若定親成親，兩人相親相愛，而她自己卻經舅舅介紹，嫁了個在過去這幾年風光，但實際一無是處還抽菸喝酒賭錢什麼劣習都齊全的機械廠工人，後來貧困潦倒一生，一輩子為了幾個菜錢，為了孩子買個新衣服都要算計一番。
明明她跟蘇若是姐妹。
除了沒有長她那一張勾人的臉，她也並不比她差......從小在鄰居和別人口中，她都比蘇若乖巧懂事能幹的。
可就是因為蘇若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她就能上大學，因為她長得漂亮，她就能得到袁成楊的愛，嫁給那麼溫柔那麼英俊的他，然後風風光光，事業愛情雙豐收，後來更是還有國外大資本家的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她母親留給她的大筆遺產。
本來袁家已經夠有錢了......她後來在上輩子已經知道，袁家家中藏了不少的古董字畫，在後世很多都是可以賣上百萬甚至千萬的珍品。
可就這樣老天還只嫌不夠厚待她，不停的往她身上堆東西。
可她卻過得那麼慘。
所以在她病逝之後，重生到一九七二年，就在蘇若上大學前的那個月之後，她只覺得是老天有眼，仔細盤算之後，就找人寫了舉報信，舉報了蘇若親生母親是資本家小姐，她外公還在國外的事。
然後在革委會的舅舅的暗中幫忙下，半逼半勸爸爸，讓蘇若下鄉接受改造。
再在她媽的哀求下，把她大學的那個名額給了她。
當時她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手都在抖。
因為她知道，她這一世的命運終於徹底改變了。
但這還不夠。
等蘇若下了鄉，她又讓舅舅找了爸爸，勸他為了保住蘇家，保住弟弟，和蘇若劃清界線。
因為她爸雖然是職業技術學校副校長，但爺爺奶奶卻是根正苗紅的貧農出身，技術工人。
她爸也是工人出身被袁爺爺收為徒弟，後來才有機會讀書，然後成為技術學院的老師，再到副校長。
這一切都沒有問題。
他們家唯一的汙點就是蘇若。
蘇若的媽媽。
可她爸已經再婚娶了她媽，只要跟蘇若劃清界限，斷絕關係，那他們家就一點不會受連累。
弟弟也不會受連累。
然後再讓媽媽勸說爸爸，袁家那邊，就說是蘇若主動和家裡，也和袁成楊斷絕了關係。
這當然是為了袁家好。
免得袁家太重情義，不肯捨棄蘇若，連累了他們。
那時她做了這些，可心裡還是打鼓。
她知道袁成楊對蘇若的感情。
她怕他還是會去找她。
所以還是不放心。
所以她又找了舅舅，讓他想辦法讓人毀了她。
在一個偏僻的山溝農場，想要毀掉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簡直不要太容易。
甚至不用出面，不用留下任何痕跡，只要暗中煽動人心裡的惡，就自然會有人對她不軌。
只是沒想到她還真是命好。
一個當兵的看上了她，還不在乎她的出身成分娶了她。
她舅舅勸她這事就這樣了了吧。
家裡既然已經跟她斷絕了關係，她也已經嫁給了當地窮當兵的，一輩子也回不來了，就讓她收手了，免得做多錯多，把自己搭進去。
她仔細考慮了一番。
想著舅舅的話也對......雖然將來知青還會回城，但等到七十年代底八十年代初的時候大批知青回城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農婦，嫁給了當地人，拖娃帶口，也就不足為懼了。
她好不容易才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自然比別人更愛惜自己的命和羽毛。
蘇若已經不足為懼。
後面她只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嫁給袁成楊，然後等改革開放之後多買些房放著，那她這輩子的人生就很圓滿了。
她不擔心錢的問題。
蘇建州手裡其實有很多錢，好像還藏著不少蘇若她媽的首飾，讓她媽慢慢弄過來就行了。
而且袁成楊家裡也很有錢，她跟他結婚之後只要拿些出來做本錢，在省城多買幾套房，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至於怎麼嫁給袁成楊......
兩家關係親厚，她又到了省城讀大學，接著袁爺爺出事......然後蘇若嫁人，袁成楊病倒。
那段時間她天天去袁家。
照顧袁爺爺，給他們做飯，讓舅舅幫忙改變他們的處境......後來再照顧生病的袁成楊。
那種情況下，她想讓兩人定下親事算不得什麼難事。
後來他們的確定親了。
她想著以袁成楊寬厚的性格，兩個人相處時間久了，他也會慢慢愛上自己，就算不愛，也會有感情。
後來他的確同意了跟她訂親。
可卻找了各種理由一直拖著婚事......舒越蘭也幫著他。
而相處了四年多，他不僅沒愛上她，反而對她越來越冷淡。
直到現在，蘇若回來了。
她見了舒越蘭。
那應該很快，袁成楊就會知道她回來的事。
她沒有變成一個模樣不堪入目的農婦，還入讀了青大......蘇佳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失去袁成楊了。
蘇佳只覺得心神俱裂。
她覺得恐懼。
不僅是要失去袁成楊的恐懼，還有她媽和她爸蘇建州那邊......是對將來命運的恐懼。
她知道蘇建州當初迫於形勢，迫於她舅舅暗中安排的那些人的威脅不得已捨棄蘇若。
如果他不捨棄蘇若......他會失去一切，職位，事業，體面，甚至尊嚴，去住牛棚，被人羞辱，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身邊可是有不知道多少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他畏懼了，妥協了。
但她也知道，捨棄蘇若，讓蘇建州心裡對蘇若十分愧疚。
如果蘇若現在已經淪為一個上不得檯面，讓他蒙羞的村婦。
那他可能還不願去面對這件事，不願接回蘇若，也不會為了那樣的蘇若和她媽離心。
但如果蘇若風風光光歸來，還是他那個漂亮，令人矚目，吸人眼球，令他面上有關的小女兒。
那他一定會願意面對這份愧疚，跟她懺悔，說抱歉，說當年是逼不得已，要把她領回來。
他甚至可能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她媽和她......
畢竟當初是她媽求他把蘇若的大學名額給她的。
是她媽求他為了弟弟跟蘇若劃清界限，斷絕關係的......
而她，可是上了本來該蘇若讀的大學。
現在還要跟她的未婚夫結婚了......
如果蘇若不依不饒，他很可能會遷怒媽媽和她......蘇若從小就是不能容人的性格，她媽小時候對她多好，她都陰陽怪氣，暗中使壞，現在她風光歸來，肯定不會放過她媽和她的！
而如果蘇建州和媽媽的婚姻出現問題，她和袁成楊的婚約也出現問題......蘇佳簡直不敢想。
就算她有上一輩子的記憶，可是如果沒有本錢，沒有經濟基礎，她也沒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蘇佳想著這些現實的事，人也終於慢慢清醒過來。
不，不行。
她媽和蘇建州的婚姻一定不能出問題。
甚至都不能出現裂痕。
不能偏向蘇若......好在媽媽還給蘇建州生了個弟弟。
至於袁成楊......
蘇佳咬了咬牙。
這個時候她真恨自己當初太過優柔寡斷，心慈手軟，沒有在蘇若剛下鄉時下狠手，斷了後患。
可現在她已經回來，再想做什麼就千難萬難，風險太大了。
不過事已至此，她只能想法子先穩住局面了。
她得搞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舅舅說過，當年蘇若已經嫁人了。
在農場裡過不下去，就嫁給當時去農場執行任務的一個部隊裡面的兵了。
軍婚可不是說離就離的。
就算她現在回來了，想要跟袁成楊重修舊好，想要再過回以前的生活，可她嫁人了就不會那麼容易。
所以她得查查現在的蘇若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男人有沒有轉業，她跟那男人有沒有離婚，她揹著那樣的出身成分又為什麼能夠參加高考......
想到這裡她就又恨不得立即給她舅舅打電話，讓她幫她查蘇若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這些事電話不好說，也不能說，收發室大媽嘴碎又八卦，今天她打電話時的異樣已經引起她注意了，萬一她要是故意偷聽......想到這個蘇佳就哆嗦了一下。
她不能擔這個風險。
還是等明天她親自去舅舅家一趟。
******
且說回蘇若。
蘇若離開舒越蘭的辦公室，看時間已經不多，就沒有再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院裡的迎新會。
蘇若去的有些晚，到會場的時候會場已經坐得滿滿的。
不過她進去了四處張望的時候，關桐桐就已經在前排站起了身衝她招手，蘇若看過去就見到除了站著的關桐桐，王冬梅和趙秀麗也都坐在旁邊，那裡還有一個空位，應該是替她佔了位置。
她忙從擁擠又熱情高漲的人流中擠了過去，謝了關桐桐就在那個空位上坐下了。
她們遞給了她一個迎新會流程表，但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看，迎新就開始了。
先是一段熱血沸騰的革命歌曲開場。
接著就是學校領匯出來致辭，再接著就是院領導，各系領導，學生會主席等等一系列人物出來致歡迎辭，歡迎大家入學，讚揚大家是緊跟著黨和國家政策走，他們是從知青和學生中選拔出來的最優秀的一批學生，只要能夠好好學習，將來必能成為國之棟樑，為祖國的建設發光發熱，作出巨大的貢獻。
熱情和激情都是會感染人的。
更何況在座的多是下鄉多年，經歷了無數波折和磨難的知青，他們有多知道今天能坐到這裡有多不容易，所以哪怕領導們的致辭有多千篇一律，但還是能讓熱血沸騰，甚至熱淚盈眶。
就連蘇若，她都忘記了那下鄉的五年，真論起來，她其實一點苦頭也沒吃到，但不知為何，竟然也溼了眼眶。
兩個小時後，大家都是臉上興奮，又眼睛紅紅的離開了會場。
相比較而已，關桐桐大概是最沒有什麼傷感情緒的。
關桐桐問蘇若，道：“若姐，聽說先前是一位阿姨叫你出去了，那阿姨是你親戚嗎？你在省城還有親戚？”
宿舍年齡差距大。
王冬梅三十，趙秀麗二十七，蘇若二十三，關桐桐才十九。
所以關桐桐一律叫舍友冬梅姐，秀麗姐，若姐。
蘇若已經預備了她們會問。
雖然說起舒姨，就可能會引起後面一串，例如她的家庭，她的出身成分......但她還要做舒姨的專案，和舒姨認識這事也瞞不住，她也沒必要瞞。
她道：“嗯，是建築系那邊的一個教授，她是我小時候鄰居家的阿姨，也是我媽的好朋友，所以小時候一直對我很好。”
蘇若這麼一說，大家不由得都多看了她一眼。
她們彼此的家庭背景都差不多已經知道。
關桐桐就是省城人，爸爸是工業局的一個領導，媽媽則是國營百貨公司主任，算是個幹部家庭了。
王冬梅是工人家庭出身。
趙秀麗的父母則是中學老師。
但就是對蘇若的背景好像知道得挺多，但仔細想想卻又好像很模糊。
就知道她愛人是個軍人，在部隊裡，還有個兒子，其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現在聽她說她小時候的鄰居，媽媽的好友竟然是青大建築系的教授，那她的出身背景肯定也不會差，都不免生出了好奇之心。
其實之前她們就已經好奇了。
因為蘇若的長相氣質都不像是普通家庭能培養出來的。
而且她的衣服鞋子都是最新出來的款式，價錢絕不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的，還有她手上的手錶，也是最新的款式。
因為關桐桐的媽媽是百貨公司主任，關桐桐三天兩頭的逛百貨公司，對這些都是很熟悉的。
關桐桐道：“竟然是建築系的教授嗎？是舒越蘭教授嗎？建築系也就她一個女教授了。蘇若你以前家是在省城的嗎？怎麼會跟舒教授是鄰近......哇，難怪你基礎那麼好，原來是家學淵源，你爸媽是不是也是這一行的？”
“唉，說起來其實我本來是想進建築系的，可是成績不夠......唉，若姐你成績那麼好，怎麼報了我們這個冷門系呢？”
關桐桐家境優渥，從小家裡護著，也沒吃過苦頭，是個天真活潑的性子。
她問蘇若話，可這麼一大串話下來，人家答都不知道從何答起了。
蘇若當然就挑她願意回答的。
她便又解釋了一遍自己為什麼會選文物與藝術學院的原因。
關桐桐聽完搖頭，她嘆氣道：“你竟然這樣想，我聽學院的老師說你很有天賦，如果是我，我會想設計新的建築和藝術作品，刻上我名字的建築設計，如果只是古建築和文物的修復和保護，不管你在背後做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可都只是描補的工作，修復前人的作品而已。”
蘇若笑，她可不想跟關桐桐爭論這個。
她只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已。
不過看關桐桐一臉慷慨激揚的樣子，忍不住逗她，道：“那你想，這全世界有多少建築設計師，藝術大家，有幾個人又能設計出多少傳頌於世的作品，反而是做修復工作，只要學好了技術，一生所作的工作無數，可能都是在挽救稀世珍品，到底誰的貢獻更大？再說了，一個修復大師博古通今，如果他想創作的話，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若是有天賦有靈氣，說不一定就能創作出不凡的作品，就算沒有天賦和靈氣，肯定也能作出不錯的作品來的。”
關桐桐愣住。
王冬梅看蘇若把關桐桐說得一愣一愣的，覺得不對想要反駁，好像又被繞了進去，笑著打岔道：“所以還是要好好學習，打下紮實的基礎，以後不管是做什麼工作都可以，將來可以一邊走一邊摸索。”
蘇若笑道：“嗯，還是冬梅姐說的對。”
一番插科打諢和爭論將大家對自己和舒越蘭，還有對她背景的好奇心暫時消了下去。
這總讓蘇若稍微鬆了一口氣。
雖然大家相處得不錯，但畢竟才認識幾天，她實在不習慣把自己的家事和過往拿出來跟大家分享。
但這裡暫時鬆了一口氣，她卻也沒有把心完全放下。
說實在的，之前她並不知道舒姨在青大做教授。
所以她來學校之前有想過可能會再遇到以前認識的人，甚至她爸也會知道她來青大讀書的訊息，但絕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畢竟他們家並不住在省城，而是在南城。
可現在......
她才來學校第三天就遇到舒姨，她毫不懷疑，袁家其他人還有她爸，林婉華他們肯定會得到訊息的。
她可能很快就得面對他們。
再想到她來學校之前韓則城的異樣......
她記得他曾經說過，他們結婚，部隊裡對她家那邊的背景是詳細調查過的，對當年的事說不定應該很清楚。
說不定他還知道舒姨就在青大做教授的事！
她不想被動的面對她爸還有林婉華他們。
舒姨這邊的事她也不想瞞韓則城，免得讓他誤會自己。
她一點也不想他誤會自己。
因為，在她心裡，他是她最牢固的後盾啊。
她深吸了口氣，決定不跟大家一起晚餐了，還是去芳園路那邊給韓則城打個電話跟他好好談一下......
還有果果，她過來好幾天也想果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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