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斐睡得迷迷糊糊。
陳瑜清的聲線像低頻電流一樣在夢境裡傳導, 清淡的嗓音裡有一些許刻意放低的喑啞。
這是一種隔著清醒與混沌的呼喊,是一種實力懸殊的引誘。他以他本身的外在魅力值,容貌和身材,一點一點去侵佔、去瓦解一場再平和不過的夢境, 直逼著她在搖搖晃晃的小船兒裡醒來。
陳瑜清的存在感太強烈了。
不知道是不是噴過香水,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氛的味道, 混合著大地的氣息,慾望、理智在波瀾起伏的群山之中壓制著, 急待一場噴發。
最近是年底,莊斐連著在公司加班了好一段時間, 今天也不過才是正常休息的第一天, 她這會兒實在是困得不行,可小腦中仍忍不住分出兩方陣營來來回拉鋸。
一方說,起來吧,他長的真的很想讓人同他沉淪, 此時不睡他更待何時?
一方又說,睡吧, 來日方長, 是你的總歸是你的。此時不睡他, 明日再睡也不遲。
說的對。明日和今日不過差了十幾個小時, 不如……等她睡醒了。
莊斐半睜開眼睛, 看了他一眼之後,又闔上眼。
“可是我好睏。”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這跟她平時展現給陳瑜清的形象不同, 這種語氣是屬於女孩兒出於對自己親密的人的那種毫無防範的意識下展現出來的信任狀態, 柔弱而嬌嗔的,讓人於心不忍的。
“很、很困嗎?”
陳瑜清愣住,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低。
很困的話, 是不行的。
“唔。”
室內仍播放著引誘人縱聲縱色的音樂旋律,與那些虛無縹緲的慾念不斷苟合,不斷沖刷著大腦皮層,刺激著神經中樞。
這真是一個極度考驗人意志力的夜晚。
陳瑜清的聲音越來越喑,越來越啞:“那你也別在這兒睡。”
莊斐並不知情,她睡得正香,並不知陳瑜清此刻的狀態,她閉著眼睛,抬了抬手臂:“那你抱我去睡。”
陳瑜清:“……”
別說抱,他現在最好碰都不要碰她一下。
或者說,他現在最好不要看到她。
莊斐沒有接受到有效的回應,眉心微微蹙起,哪怕是睡著的狀態,她仍是毫不留情地用表情狀態表達出她的不滿。
她高抬的手臂慢慢往下降。
唇線抿直。
陳瑜清深呼吸,在她兩條細細的手臂下沉到沙發上之前總算做出了行動,他把她從沙發上撈起來,將她兩條細白柔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
莊斐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行為舉動,腦袋磕在他的肩上,雙手勾住他的流暢的脖頸兒,咯咯地笑了兩聲。
胸膛共振。
他的胸膛堅硬寬闊,與她的柔軟細膩碰撞,磨礪出誘人的花火,在無聲的黑夜裡滋生慾望。
陳瑜清也注意到了這樣的摩擦力,他很快垂下手臂,儘量減少與她的接觸面積。
可她睡著了也不安分,在他鬆手的同時,她的腿勾上他勁窄的腰,整個人成樹袋熊一樣吊掛在他脖子上。他寬鬆的毛衣衣領被她蹭垮一截,露出清晰的鎖骨線。
陳瑜清抱著莊斐往臥室裡走,腳步很沉。
呼吸很重。
這樣的莊斐真要命。
可她說,她好睏。為了讓她繼續睡覺,他只能獨自去熬過這漫漫長夜。
他走進她的臥室裡,弓身彎腰,將她平放在鬆軟的床墊上,他面無表情地拽著被子替她蓋上,連同腦袋一塊兒全都遮住,像他自己睡覺那樣。
莊斐眼前一片黑。
陳瑜清不發一言地往外走,走兩步想起來,大學室友曾經說過他這種蒙著腦袋睡覺的睡眠方式很怪異。
從前,他不以為意,但……
他原路返回,把莊斐的腦袋從被子裡撥出來,粉色條紋被角壓在她頸下,像一隻慵懶的貓。
莊斐很漂亮,是那種張揚而明媚的美好,哪怕睡著了,仍掩蓋不了她的光芒。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仍對她如今已是他女朋友這件事情感覺到不真實。
莊斐仍困得睜不開眼,但她這會兒有些意識了,她抬起手臂精準地抓握住他的手指:“你別回去睡了。”
陳瑜清怔了良久:“那我去外面睡。”
他聲音低啞致命卻又不解風情,莊斐有點不高興,她軟呼呼嘟囔一句:“我的床上是有釘子會扎你嗎?”
“沒有。”
她命不可違。
陳瑜清坐在床邊動作緩慢地脫掉毛衣外套和長褲,他掀開被子,在床的左側邊躺好。
床不小,他控制住自己沒有碰著她。
但他睡不著。
他沒有辦法和她躺在同一張床上,卻什麼都不做,而是沒心沒肺地睡覺。
另外,她的窗簾沒有完全拉合,有月光穿過窗臺,柔和也刺目,客廳裡的音樂聲低迷卻也煩人。
這些都註定他一夜睜眼到天明。
凌晨三點,莊斐因為口渴醒過來喝水。她意外發現自己身旁躺了一道黑影,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想起來,昨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是對他發出了邀請。
她怎麼對他說的來著?
【你別回去了。】
【我的床上是有釘子會扎你嗎?】
這怎麼回憶都是一種威逼利誘。莊斐放鬆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水也不敢喝了。她繼續保持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裝睡。
但她這微小的幅度仍是引起了陳瑜清的關注,他的聲音似乎有一些抱怨:“莊斐,我睡不著。”
是了,這換成誰能睡著啊?
莊斐知道了他就躺在身邊,她也睡不著啊。
但出於愧疚,莊斐還是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一條手臂:“那……你要不要枕著我睡?”
陳瑜清偏過腦袋看她一眼,眼裡毫不掩飾他的不可思議與震驚,好像再明晃晃地質問她,枕著你我就能睡著了?我睡不著是因為我自己沒有手臂可枕嗎?
理是這麼個理。
莊斐訕笑,欲收回手臂。卻在抽回之際,他往她這邊挪了挪,腦袋自然地抬起,將她的手臂壓在毛茸茸的腦袋下。
但他不是那種沉沉的壓住,準確地說,她的手臂只是墊在他的後頸下,在一小截空心拱起的弧度,所以她也就感受不到外界的沉重與壓力。
那麼,沉重與壓力都來自哪裡?
來自她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些不安分與蠢蠢欲動。
“能睡著了嗎?”過了一會兒,莊斐心懷鬼胎地問。
陳瑜清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能。”
莊斐所需要的睡眠時間在六個小時左右,這會兒她雖然只睡到三個小時,但她已經睡得清醒了。她睡醒了,那麼不繼續睡也沒關係了。
但……陳瑜清他一夜沒睡呢,就叫人好生心軟。
莊斐側過身,抬起另一條手臂,柔軟的手掌一下接在下地拍在他腦袋上,似做安撫。
“現在呢?”
她的力道軟軟綿綿的,像貓爪輕輕摁頭。
撓得他心中愈發的感覺到癢意。
“更不能了。”
“……”莊斐耐著性子:“要不,聊點兒什麼?”
“嗯。”
“聊什麼呢?”
“隨便。”
接下來,便是一陣沉默。
其實這段時間和陳瑜清相處下來,莊斐發現跟他聊天也不是很困難,他雖然話不多,但只要她開口問了,他就會回答,並不會像從前那樣置她於尷尬的境地,可能這就是成為他女朋友的優待吧。
問什麼答什麼。
只要她能找出話題來聊……
但現在他們倆躺在一張床上,莊斐腦子裡面也是空空的,聊什麼都覺得不對,說什麼都覺得不合適……
被迫沉默。
空氣裡有什麼慾望正在沉默中快速發酵,床上的溫度不知不覺地攀高,兩個人都開始心不在焉。
醞釀與較量之下。
“莊斐。”
這一次是陳瑜清先開口。
“嗯。”
“和昨天晚上相比”,他側過身和她面對面,“你現在還困嗎?”
他溫熱的氣息和她的鼻息交纏,呼吸越來越困難。
“……”莊斐小聲:“不困了。”
又沉默下來。
太難熬了,莊斐躺不住了,再這麼躺下去,她得窒息而亡,她準備起床去晨跑了。
在床斐起身的那一瞬間,陳瑜清側身借力將她往上一託,手臂抬力。
……
窗戶裡透進薄薄的光,他冷白的面板在晨曦裡染上一層緋紅,流暢的輪廓繞出圈金色的絲邊。
最美男色。
“可以嗎?”
他居高臨下,眼波無聲無息。
這是一種小心翼翼地試探,一種視若珍寶的珍重,也是一種全心全意地熱愛……
莊斐偏偏要將他一軍。
可他得不到她的回應,卻也不敢往下行動。
他看著她,從前有些憂鬱的眼神裡雜糅進許多情緒,無辜的,急迫的,熱情的,隱忍的;慾望,衝動,荷爾蒙和愛意……
她明明感受到了他被一團熾烈的焰火包裹住,卻仍在盡力壓制著,胸膛起伏的弧度巨大而深刻。
她於心不忍,先敗下陣來,輕點了下頭。
他便再無言,將這個朦朧不清的早晨深深刻畫,愛意向過去,向未來延展。
……
對面那棟樓漆漆黑黑,窗外的路燈將樓間距無限拉長,月亮慢慢地西滑,啟明星悄悄地指引著。
風颳得樹葉嘩嘩抖落,有一場冰涼的雨水趁勢而來。
汗水從額角滴落下。
她的眼淚和這場汗水混雜交織,生死置於紅塵外。
……
莊斐又睡了一覺。
等她真正的生物鐘到了,沒有鬧鐘她依然能夠醒過來,她準備起床去晨跑,卻發現身旁躺著的人仍睜著雙眼睛發呆。
他又沒有能入睡嗎?
從昨晚到現在,他一夜都沒有入睡嗎?
莊斐心下一沉,隨後被大片的內疚佔據。
“你……”
是不是有什麼睡眠障礙?
莊斐想起昨天早上去他家裡時看到的場景,差點兒脫口問出。
他家裡整個兒處於黑暗之中,沒有一絲光亮投射。
而她家裡光線充足,滿屋都是明亮的彩色。
莊斐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她想來日方長。她只是不動聲色地走到窗臺邊,將窗簾嚴絲合縫地拉上,擋住窗戶外面的大片暖陽。
房間裡面又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莊斐走到房間外面,關掉音樂,關掉破曉燈。
世界一片寧靜,再無分擾。
她重新走到他跟前,低頭親吻了他的額頭,“小魚乾,你再睡會兒。”
陳瑜清慢慢閉上眼睛。
莊斐晨跑回來,這是一個精力充沛的清晨。
樓下那兩根景觀燈柱仍堅守在它們的陣地,莊斐才發現燈柱上本身就有開關。她買了早餐回來,關掉了景觀燈。
冬天的早晨有些冷,朝霞卻鋪滿天。
她原計劃今天是要開車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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