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兩人手裡拿著東西走出太后寢宮的時候，竟然看到了靳如風。站在馬車旁，馬車裡的人不言而喻。北宸希眼睛一亮，歡歡喜喜的奔了過去，將手裡的東西悉數放在馬車前座。
“靳如風，你怎麼在這兒？”沒待靳如風回答，又轉回身跑到蘇九身邊，將她手裡的東西接過來都放在了馬車上，鬆了一口氣似的。“杜姐姐。”
“希兒，時辰不早了，回宮休息去吧。”蘇九抬手放在北宸希的後頸捏了捏。“我要回家了。”
北宸希抿抿唇，點了點頭：“嗯。”將蘇九的手握在手裡，眸子認真：“等過幾日母后的身子好了，我就出宮去找你玩，我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
“說得好像你以前經常吃似的。”蘇九忍不住笑了，輕輕推了她一下，“快回去吧，華光找不到你，又該著急了。”北宸希俏皮地吐了下舌頭。
“杜姐姐，那你就坐皇叔的馬車出宮，也省了幾分腿力。我走啦。”燦爛一笑，轉身走到馬車旁，半個身子探了進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反正出來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很是高興。
蘇九看她蹦蹦跳跳的走了，這才收了笑容看向靳如風。後者施施然一笑，抬手道：“請吧。”蘇九此時是不願見那個男人的，只是逃避向來不是她的性格。人家既然已經堵在這了，她也沒必要太“矯情”不是。
等蘇九翻身坐上馬車，靳如風牽著馬轉了個方向，才坐上去駕著車離開。
按照律例，無論王公大臣或皇親貴胄，非特詔馬車或馬都要在宮門口停下來，再換轎子或步行進宮。因著當今聖上的聖諭，定國王府的馬車在皇宮內是暢通無阻的。只這一點，就足以顯現定國王府的超凡地位。
馬車裡極為舒適寬敞，四面鋪著上好的軟絨毯子，中間放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些新鮮水果，一個棋盤，還有一壺清茶，茶的清香淡淡散出。
兩人相對而坐，各佔一側，相顧無言。只是沉默讓人難受，蘇九最不喜歡這種局面。“王爺，明人不說暗話，有話直言。”
馬車裡昏暗一片，還是足以讓她看清對面那男人完美的容顏。銀髮藍瞳，讓這男人俊美的不真實。其實如今這局面她也有錯，若不是她思想還殘留在現代，又怎麼會認為這種髮色眸色是很尋常的呢。
到底是來到這裡之後，心太寬。
“杜子蘇，我並非有意。”男人的話溫和從容。
蘇九看著他，嘴角淺淺笑意。“王爺，我對你和璃王並無怨懟。人生而有罪，罪不及人，只關乎自己。王爺此舉，實屬多餘了。”
她的語氣平和，北宸修語結，以至於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以至於好長的時間，馬車裡只有軲轆轉動的聲音，愈發顯得時間緩慢。
及至外面慢慢有了人聲，北宸修才又開口說話：“聽慣了你喚我“修”，如今改了，竟有些不習慣。”
蘇九抬頭看他，眼睛裡略帶訝異。沒想到這樣曖昧的話會從這人口中說出。嘴裡抑制不住的帶出了一串笑聲，“王爺，您這話說的過於親密，民女惶恐。”
“認識你許久，我倒未見你怕過什麼。”
“人生在世，誰都會有怕的時候。即便是王爺，日後也必有害怕的時候。”蘇九低頭理著自己的衣裙。只是卻不知日後一語成讖，禍人禍己。
北宸修低頭一笑，話裡帶著笑意：“杜子蘇，我並不是不知道害怕是一種什麼滋味。”
“世人皆稱王爺為戰神。戰，兇也，如修羅臨世。王爺不是不怕，而是沒遇到會怕的事罷了。”蘇九看著他說完，忽然覺得這樣挺沒意思。靠坐在身後，精神放鬆。
北宸修看她這樣放鬆，眉眼愈加彎彎，漂亮的不可思議。“杜子蘇，你這人真是有趣。”
“有趣不見得是一種好事。”蘇九輕笑一聲，頗有些無可奈何。“說這些話頂沒意思。說說那個腳架，如何？用的可好？”
“還好，在身體不太壞的情況下，如風會幫我練習。”北宸修如實回答。
蘇九點頭，又問了一句：“看王爺這番模樣，若不是天生異相，就是中了奇毒吧？”北宸修點頭，眸子微暗。他辛辛苦苦壓抑身體裡的毒藥，就這樣煎熬了八年，卻一直不得其法。
“王爺可曾去過藥仙谷？聽說那裡都是名醫，谷主更是天妒之才。”蘇九心裡想到付安，才記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付安就說過要去定王府。
這麼想來，付安正是為了給北宸修解毒才來到鄴城，只是看他並沒有好轉的跡象，付安也沒有辦法嗎？那她要如何打著付安的幌子給北宸修解毒。
不對，不對，不對。
蘇九忽然想起來，在無樑殿時她用銀針讓凌安昏迷的事。也不知被美人看了多少去，那人一向心思多變，只望他千萬不要多思多想。
黑暗裡響起男人的幾聲輕笑。“我找過藥仙谷的人，只能延緩毒發罷了。”語氣輕輕，聽著有些脆弱。
蘇九略有些走神，馬車突然停下的時候，身子歪的很是猝不及防，縱她眼疾手快，結果還是將北宸修撲倒在地上，她的頭貼在男人腹部，姿勢實在太過於曖昧。
真是太尷尬了，蘇九想。“我不是故意的。”這句話竟有些似曾相識。只是馬車外面的刀劍相撞聲卻由不得她尷尬了。碰上劫道的了。蘇九抬頭與男人對視。
“王爺，是他。”靳如風的話從馬車外面傳過來，語氣冷然。縱使蘇九不知道“他”是誰，也知道那個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主。
壓著男人的手臂想要起身，北宸修躺在毛毯上，聽著有腳步聲靠近，突然伸手扣住了蘇九的手腕，用力一拉，兩個人又重新貼在一起。而車簾在此時被拉開了。
淡淡的月光透進車窗，讓外面的人足以看清裡面的情況。一身黑衣的男人看著眼前場景，漆黑的眸子漾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九弟，多年不見，你終於也耐不住寂寞了。”
無奈的被壓在下面，臉從腹部變成了胸口，沒有那麼曖昧，卻被捂得嚴嚴實實。蘇九想，北宸修似乎不想讓我被外面的人聽到。胸腔處微微震動，聽到北宸修說：“多年不見，你更讓人討厭了。”
蘇九的手緩緩摸進了隨身攜帶的小包裡。外面刀劍聲還未停止，靳如風被牽制住了，若是這男人不懷好意，為了自個兒的小命，她也必須要出手了。
“呵…”一聲低笑，男人放下車簾，車內重新陷入黑暗。“本王還是不打擾九弟的好事了，改日再登門拜訪。”隨即車外響起一陣噠噠聲，漸漸的不再清晰。
靳如風收了劍，方才那人說的話他聽得分明，現在竟然不敢抬手去掀那塊車簾。“王爺，他們走了。你和杜子蘇沒事吧？”
“無礙，送她回家。”車裡傳出自家王爺的話，靳如風即便心裡好奇，此時也只能忍著了。開玩笑，若是真的見到了什麼不該見的，他這雙招子還要不要了。
馬車裡，北宸修翻身坐在一旁，黑暗下的臉色不太好看。“情勢所迫，不要見怪。”
“無礙。”蘇九坐起來，將頭髮攏了攏，才伸手拉他起來，讓人靠坐在軟墊上。“還好嗎？”
“溫香軟玉在懷，自然是好的。”北宸修難得開起了玩笑。
“想不到王爺也會有油嘴滑舌的時候。”忍不住笑出聲。放開男人的手，心裡已經有了些計較。“王爺既然去過藥仙谷，憑王爺的身份，總會安排人隨身服侍才對。”
“的確是有一個，是谷主的得意門生。只不過前些日子藥仙谷似乎出了事，谷主親筆之信，他不敢不回去。”
只怕是急事，才讓付安那麼匆忙的返回藥仙谷。“他若是不回來了，王爺可有應對之法？”
北宸修輕笑：“年後他便會回來。藥仙谷谷主一諾千金，即便沒了他，也總有別人的。”
原來如此。蘇九點點頭，不再關注這方面的事。她對方才那男人有些好奇，卻知道自己不該問，只好問起另外的事。“王爺身邊沒有安排人？”
“這些年過得太好，倒有些疏忽了。”黑暗中蘇九看不見，北宸修眸子暗流湧過，愈加深邃。蘇九猜得出這男人接下來會做什麼，便也不再多話。
“王爺，到了。”靳如風的話飄進來，馬車也停了，蘇九起身走到門口，頓住了，回頭看著一片黑暗。“王爺身份尊貴，還是小心點為好。民女尚有父親，萬望王爺體諒。”話落，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靳如風看她進了宅門，這才掀起了簾子，藉著月光看著自家王爺的臉。“早就告訴過王爺，不可進宮。如今倒好，讓杜子蘇認出來了。”
“紙包不了火，她總是要知道的，何不盡早讓她知道呢。”北宸修神色模糊不清。
“只是主動知道與被迫知道還是有些分別的。”靳如風無奈道，後面似乎還說了什麼，只是寒風凜冽，其餘的話都盡散於風中了。
丞相府外，林清姿告別了趙楚人與慕容儀，林老丞相今日真是氣到了，也不管身後的孫女，自個兒進了府門。剩下主僕二人站在門口，許久，林清姿嬌豔的臉蛋才浮現一抹恨意。
“小姐，天冷，回府吧。”青爾伸手替林清姿攏了攏披風，站在風口替她擋著風。
“青爾，我到底哪裡不好？他竟這般看不上我。寧願當眾拒婚，也不願看我一眼。”面有慼慼之色，愈發惹人憐愛。
“小姐，定王答應與否，夫人都不會答應的。”平日裡小姐雖然脾氣略有些不好，但對於定王真的是帶著幾分情意的。卻偏偏得不到定王的青睞。
“唉…走吧。”哀哀一嘆，由青爾扶著進了府。遠處有噠噠的馬蹄聲漸漸靠近，林清姿不過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就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小姐？”手中握著的手冰涼，擔憂的看著自家小姐，又看了看已經遠去的馬匹。“小姐，你怎麼了？”
“青爾，青爾……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小臉煞白，就連語氣都變得慌亂無比，握著青爾的手不自覺的用力，留下了一道道紅痕都沒有發覺。
青爾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沒等她開口，林清姿的身子已經軟軟的倒在她懷裡，臉上還帶著未褪的恐懼。“小姐…，來人啊，快來人啊……”抱著林清姿坐到地上，內心裡不由得想起了那個邪魅的身影。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怎麼會回來呢？他回來了，那小姐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聽雨軒，林清姿居住的小院。金柳兒一身華服，手中抱著一個暖爐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香帳裡面色蒼白，無聲無息躺著的女兒，神情靜的可怕。許久，大夫收了手，將藥箱整理好背在身後，恭敬地站在金柳兒面前。
“回夫人的話，小姐並無大礙，只是著了點風，又因為傷心驚懼，才會昏迷不醒。調養幾日便可。”
“嗯。”點點頭，招呼自己的丫鬟過來，“領大夫去賬房，然後去藥鋪抓藥。”
“是。”丫鬟領命，帶著大夫下去了。
金柳兒起身走過去，青爾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金柳兒身邊。“夫人……”
“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將瓊華殿裡的事說了一遍，又將在府門外遇到的事說了出來，眉頭緊緊皺著。“小姐當時只說他回來了，但奴婢未看見那人的模樣，只來得及看見一個背影，因此不敢斷定，是不是那人。”
金柳兒沉默許久，一雙美目越來越冷。“如果他真的回來了，敢做什麼對清姿不利的事情，縱使拼個魚死網破，本夫人也斷斷饒不了他。”她的語氣頗冷，似在這一刻，她的心裡終於不再想著她的榮華富貴，而真真正正的想盡一個母親的責任來。
青爾看她一眼然後低下了頭。“那小姐這邊……”
“你照顧好小姐，若是醒了，就告訴本夫人。”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轉身離開。
“是，夫人慢走。”低下頭，靜送金柳兒離開，青爾復又轉身看著床上的小姐，許久，才長嘆一聲。
床上的人靜靜地躺著，面色越來越蒼白，嘴裡呢喃著什麼，聽不清參不透，只是那對彎月眉，皺得越來越緊，似乎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也越來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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