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蘇九早早地就來到了鳳宅。凌安被安排在後院一處僻靜之地，此時還在睡，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昨夜鳳紓就把她送了過來，人昏迷不醒，倒也省了麻煩。只是安排人給她擦身時，人突然醒過來了，一旦有人靠近就狂叫不止。即便再次昏迷一旦有人靠近還是會突然醒過來。只能任由她這樣。”
長長一番話說完，鳳白目光從床上睡得安然的女子身上掃過。“小九，她很怕別人的靠近。”
蘇九沉默片刻，問道：“他呢？”
“說是要回府換身衣服，很快便回來。”鳳白麵色平靜，心裡卻不平靜。膽敢讓蘇九不開心的，都不該存在。一個林清姿也罷了，如今又多了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同時心裡又略過一個想法。“你知道了？”
蘇九看她一眼，緩緩點頭。“這段日子，你看好戲必是看得十分開心吧。”鳳白摸摸鼻子不予回答。蘇九也知道她沒有惡意，只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再糾纏。
“昨夜我與北宸修一同坐馬車回家，路上碰到一個男人，喚北宸修為九弟。北宸修和靳如風似乎很是厭惡那個人。”蘇九邊說邊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拿出針袋以及薰香，將薰香點上放在床頭。
鳳白只不過略微沉思片刻，便想到了那個人可能是誰。“能讓北宸修那個男人厭惡的，又喚他為九弟的，只會有洛王北宸扉了。”嘴角似笑非笑。
蘇九看她這般陰陽怪氣的笑容，不由得驚了一把。小白這表情可不太對啊。“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北宸扉對待北宸修，就是羅生對待玉痕的那種感情。”鳳白適時的舉了一個很恰當的例子。蘇九於是恍然大悟，不過還是有些不解。
“那你這般陰陽怪氣做什麼？”
“羅生與玉痕倒也罷了。只是北宸扉與北宸修卻是兄弟，有悖倫常。更何況，當年北宸扉趁北宸修傷重在府修養，可是差點把人劫到他的府裡囚禁起來。當今皇上一怒之下把人貶到了西南。”
“原來如此。”蘇九點頭，不再多問，這個話題也到此結束。“你派人去請溫衡了嗎？”
“已經去了。”
“讓人拿熱水進來吧，我想給她梳洗。凌安一定不想讓溫衡看到她這番模樣。”蘇九慢慢走近，坐在床頭，凌安猛的驚醒了，蘇九在她狂叫之前就伸手抱住了她，拍著背安撫她。奇蹟般的，凌安真的安靜下來了。
鳳白目光復雜，相較於葉晚秋，她更喜歡凌安。凌安給她的感覺，就像另一個蘇九。也因為如此，看到凌安如此她才會不痛快。
“小九，讓我去殺了他。”
蘇九懷裡抱著凌安，輕輕拍著她的背部就像安撫嬰兒。目光投向鳳白透著殺意的臉龐，聲音平靜卻也透著一股子陰冷：“別急，等鳳紓來了聽聽他的訊息。你最明白，人最痛苦的就是生不如死。”
鳳白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下人開門陸續進來將浴桶填滿，鳳白看了一眼蘇九懷裡的凌安，說道：“你給她洗漱吧，我去命人拿衣服過來。”說完轉身離開。
等到房間重歸寂靜，蘇九才慢慢放開懷裡的凌安，她還有些怕，但對於蘇九，她心裡有一股依賴。所以她只是蜷著身體，眼睛裡帶著一點害怕的看著蘇九。沒有狂叫，沒有躲開，只是如此。
“凌安，你記得我，對嗎？我是蘇蘇，經常找你喝酒的那個。我帶你去洗澡，好嗎？”蘇九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說，直到她站起來牽住凌安的手，輕輕拉了一下。凌安有些害怕，卻還是試探著回握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隨即就抱住了蘇九的手臂。
“真聽話。”蘇九笑了一下，任她抱著，兩個人慢慢蹭到了屏風後面。柔聲說著以前的事，蘇九抬手去解她的衣服，衣服早已經被血跡和其他的東西黏連在了一起，解得時候不免用了些力氣。
本來極其安靜的凌安因為這個動作後退了幾步，眼裡慢慢升騰起名為恐懼的色彩，口裡喃喃著：“不，不要……”蘇九趁她未蜷起身體之前，面對面將人抱在懷裡，柔聲勸慰著，眼睛裡冰冷一片。
好一會兒，凌安才願意起來。不能脫她衣服，只好讓她穿著衣服坐在浴桶裡，熱水淋過全身，慢慢有血色滲出來，染紅了浴桶裡的水。
在換第二遍水的時候，蘇九順利脫掉了凌安身上的衣服。熱水裡加了安神靜氣的藥材，凌安整個人顯得有些昏昏然了，完全不出所料的安靜。
等把凌安洗乾淨，換上乾淨保暖的衣服被蘇九帶出去的時候，才知道溫衡和鳳紓他們已經在門外等了許久。蘇九不願讓凌安受刺激，只好又給她紮了一針。
開門走出去的時候，意外的還看到北宸修和靳如風。蘇九含笑挑眉：“王爺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語氣平靜，但又顯得陰陽怪氣。鳳白忍不住彎了眉眼，換來蘇九陰惻惻的一眼。
“杜子蘇，我們並非有意為之，你又何必這般陰陽怪氣，有何不滿直說便是。”鳳紓表示他很不喜歡蘇九這般說話語氣。
“璃王爺言重，民女可不敢以下犯上。”蘇九語氣涼涼，這才轉頭看向一旁盯著房門望眼欲穿的溫衡。“你跟我來。”扭身走向另一側，溫衡皺著眉頭跟著去了。
鳳紓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心裡一陣不舒服。“修。杜子蘇不會一直如此吧。那多沒意思。”
“因果報應，理應如此。”北宸修單手撐著下巴，姿態好不優雅。目光落在鳳白身上。“鳳白姑娘，你應也知道，北宸扉回來了。”
“小九受此連累，還不是多虧王爺您。”鳳白語氣嘲諷。“當初你就不該接受小九的好意。明知你自身有多少麻煩，可還是任由小九與你交好。”
她說了幾句，自嘲一笑：“也怪我，若是早早地就告知於她，她絕不會近你半步。”
“鳳白姑娘，在下覺得還是商量一下如何解決問題。”靳如風插嘴道。
鳳白冷冷看他，語帶嘲諷：“禍是你們惹出來的，難道你們不該解決嗎？或許是定國王府當真落魄了，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
她說話忒毒，靳如風當即就怒了，怒目而視，一副要與人打架的勢頭。鳳紓抬手攔住他，這要是真打起來，先不說靳如風打不打得過，若是杜子蘇回來看見，估計就該生氣趕人了。
“如風，此刻不是鬧的時候。”攔下了靳如風，鳳紓轉而去牽鳳白的手。鳳白哼了一聲，卻是沒有掙開。鳳紓知她不是縱容，只是不在意罷了。也不多在意，笑道：“小白，杜子蘇的安全你一向考慮的周到。”
“我並非無所不能。那是北宸扉，求而不得的在西南憋了那麼多年，誰知道他會不會拼盡全力來個魚死網破。”
鳳白說完，目光仍是盯著輪椅上的男人。“定王爺，小九待你真心，她若因你會受到傷害，想來對王爺來說，也並不會不管不顧吧。”
北宸修平靜與她對視，片刻緩緩啟唇：“本王自不會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便是承諾了。
鳳白知他言出必行，心裡便放下了。以她之力，也可保得蘇九周全。只是，錦上添花也未嘗不可。
這廂幾人說著話，氣氛著實說不上好。另一側蘇九帶著溫衡在湖邊停下，還沒說話氣氛已經十分沉重。溫衡看著她陰鬱的眉眼，心下不知怎麼的有幾分心虛。他到底掛念房中的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的人，看蘇九一直不說話，便有些急了：“蘇蘇，我們……”
“…回去吧！”三個字還未出口，便被蘇九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斷了。蘇九是用了力氣的，溫衡臉上的紅印清晰可見，他許是明白蘇九為什麼打他，垂下眉眼不說話。
蘇九恨恨地看著他，眼圈有些發紅：“你該早告訴我的。或許她不會病得如此嚴重。”她是真心喜歡凌安，除了小白以外。那麼好那麼好的女子，她都不敢想眼下凌安的狀況，只覺得心裡難受。
溫衡沉默半晌，抬手摸了摸發熱的臉。“蘇蘇，先前她清醒時，多次囑咐我不準告訴你。她知你不是衝動之人，卻萬分擔心你會因為她受連累。”
蘇九神情鬆了一些，還是不怎麼好看。“你既然幫她隱瞞我，想來也知道那人是誰了？”
溫衡心知現在再隱瞞已經無用，只是想到那人眉間隱隱染了狠戾：“是莊妃莊子和的孃家堂哥，莊仁昭。”
“這怎的有多出一個莊妃？”蘇九皺眉。
溫衡苦笑道：“莊妃是太后本家的孩子，太后這幾年不管事了，後宮權力就算落到了她的手中。”
“當今聖上嬪妃不多，都不算得寵，怎的莊妃就這般得勢？”蘇九想不通的是這個問題。
溫衡苦笑一聲：“後宮妃嬪不多於十人，不多，也的確不得寵。只是這莊妃卻是唯一一個有了皇嗣的。她本是嬪位，有了子嗣才被抬為妃位。”
後宮不足十人，沒有立後，母憑子貴，又有太妃傍身，也難怪那莊妃敢這樣放肆。蘇九眸子微暗，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我們回去吧。”轉身離開就要離開湖邊。
溫衡喚住她，認真道：“蘇蘇，安兒她不希望看到你的因為她受到傷害。”
蘇九並不轉身，話裡卻是不留絲毫餘地：“溫衡，我不會委曲求全，也斷不會獨善自身。”溫衡聽其語氣，知道她心意已決，也沒有再勸。
兩人回到房門口，天氣寒冷，雖不見風，也難為他們幾人還留在原地。
“她睡著了，即便睡夢中也害怕別人的靠近，你小心一點。”囑咐了溫衡幾句，後者點點頭開門走了進去。蘇九則看向其他人。“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命令一般的言語自然而然的從她口中說出。
不過幾人也都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當下跟著蘇九去了軒和水榭，房裡早已生了爐火，門窗緊閉，倒是溫暖得很。
蘇九與鳳白以及鳳紓脫了鞋坐到榻上，靳如風盤腿席地而坐，北宸修仍自坐在輪椅上，幾人圍成一圈，神情多是淡淡然，竟好似在密謀什麼事一般。
鳳紓也不等她問，徑直將自己昨夜盤問到的事情和盤托出，看杜子蘇神色平靜，便明白自己知道的和她知道的相差無幾。“溫衡說了多少我不知，只是他怕也不知道，那個宮女有過一次小產。”
說完暗中觀察杜子蘇的神色，看她面色猶自平靜，不由得想起了昨夜自己看到的。只是他又想起了許老，許老醫術了得，杜子蘇與他相識甚久，只怕也學了不少。
雖然解釋的通，但他就是覺得怪怪的。就因為杜子蘇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他才更加奇怪。即便杜子蘇聰明絕頂，也不會這般完美無缺。
心裡思緒千般輾轉，已然打定主意。杜子蘇身上一定有秘密，他一定要找出來。
蘇九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現在心裡想的都是凌安的事。凌安的病可以治，記憶可以抹除。但她所受的傷害，一定要千百倍的償還回來。
“昨夜遇到的那個男人只怕來者不善，王爺身邊安排人手了嗎？”她問得突然，眾人竟是一愣。
北宸修漆黑地眸子漾出一點溫暖的笑意，他本就容貌出眾，這一點笑意硬是讓他整個人都發出光來。“自然是安排了的。昨夜只是懈怠了。”
“不知王爺可願助我報仇。”這話問得直白，北宸修也回答的很直白。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鳳白在這時插話道：“莊妃是太后母家人，她的父親莊得仁在朝中身居要職，莊氏兄弟莊子鈞，莊仁佑同樣在朝中任職，朝中莊家人可不止他們三個。說到底還是仰仗太后的身份。更何況，莊得仁曾經可是太子黨。他的弟弟莊有恭如今更是在廢太子手下效力。”
蘇九看她一眼，開口道：“莊妃在宮中一枝獨大，手上人命不少。莊得仁官階從一品，莊氏兄弟更是作惡多端，為禍百姓。皇上不發配他，只怕另有隱情吧？ ”
“你想的倒是透徹。”北宸修讚了一句，蘇九抬眼看他，等著他的回答。
鳳紓扯出一抹冷笑：“莊家祖上有功，獲賜丹書鐵契一枚。若無大罪，一定會讓他逃脫。”
丹書鐵契，免死金牌。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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