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潼恩很乾脆地承認了。
“柏匿司廢了這麼大力氣把他帶回來，”陶樂思思考了一會，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記憶缺失。”潼恩認真道，“蟲母對他的重視必定有原因，到時他復原，很大機率能得到一些重要的資訊。”
“這麼說來”陶樂思微微頓了一下，轉頭提醒道，“他作為高等蟲族的危險係數，可是很高。”
“殿下，”潼恩狀似不在意地笑了聲，“他現在只是一個站不起來的——”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話頭就停在了這裡。
陶樂思隨著他的話看向了那隻一動不動的蟲族，沉思了許久，半晌放鬆地笑了：“只要沒有危險就行。”
“殿下放心。”
陶樂思的來意明顯，就是為了試探這隻蟲族會不會給帝國造成隱患，察覺他有離開的念頭，潼恩的氣息都放鬆不少，但也沒敢太過明顯。
“沒事了博士，我就只是來看看。”陶樂思依然掛起他如水的面容，轉身就要走開。
半翼的耳朵動了動，頭瞥向了門口。
下一秒，一群蒙著面的人闖了進來，一行大約六七人，瞬間擠滿了整個研究所，他們動作幅度之大，將研究所裡的瓶瓶罐罐都帶碎了不少。
潼恩看著自己的心血掉在了地上，隱隱的不安成真，他不著痕跡地靠到了半翼的身邊，正好與陶樂思撞上。
陶樂思的侍衛圍著他們形成一個保護圈，潼恩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按鈕，按了一下，接著焦急地催促著陶樂思：“殿下快走。”
這位尊貴的皇儲沒有說話，像是早有準備，大手一揮，他身邊跟著的侍衛便迅速衝了上去與他們糾纏。陶樂思回頭看著潼恩，餘光掃過半翼：“既然這麼重要，你們先退到後面去。”
潼恩注意到他的神情，護著半翼的手一頓，皺著眉點了點頭。
半翼只是看著闖進來的人，他動了動鼻子，嗅著空氣裡鮮血的味道，幽幽地想——蟲族和人類混合的氣味。
場面擁擠凌亂時，門口又闖入了另一波人，半翼一直注意著陶樂思的一舉一動，明顯能夠感覺到，他揮劍的動作卡頓了一下，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潼恩眉頭皺得更緊，手上卻很明確地將半翼往後稍了稍。
這些人，包括陶樂思，都是對自己不利的一方。
潼恩想著自己剛才按下的那個按鈕，捂著頭，心痛地看著地上的各種破碎的物品——他呼叫的是護衛隊，還沒趕到，但按照目前這個情況，這裡還塞得下嗎？
好在陶樂思身邊的人不是吃素的，作為皇儲的侍衛，本領究竟過硬。
潼恩呼叫的護衛隊車聲由遠而近，後來的一方認清了情況不對，各自暗示自己的人，像風一樣撤了。
而第一波進來的動作遲疑了一下，便也三兩下跟著對方同樣逃走。
荒誕的刺殺莫名其妙地開始又結束，護衛隊正好趕來，只剩下陶樂思與他的侍衛有些凌亂地站在原地，他顯然有些咬牙切齒：“查。”
陶樂思掃了眼地底下的破碎藥劑之類的東西，抬手吩咐了人清理，轉身對著潼恩又露出了招牌的微笑，體態依舊良好地將損失一把攬到了自己身上：“事情我會查清楚，大機率是因我而起，您的損失我也會賠償，請博士放心。”又像是無心演下去，他點頭示意，轉身帶著自己的侍衛離開了。
研究所在身後縮小成一個點，陶樂思眼底一暗——今晚那第二波人，無論是衝他而來，或是衝那隻蟲族而來，都是不小的危害，必須要查清楚。
夜色很快將他們的身影徹底吞沒，潼恩看著那扇門，走過去將他關緊了。
半翼等到潼恩恢復過來後，才問道：“他們是要殺我嗎？”
“不是，”潼恩回答他，“這只是……巧合中的巧合。”
“巧合”
“是的。”
半翼看出潼恩並不想多談這件事，思考了許久，好一會，他想起來一個詞：“殿下，那是什麼？”
“帝國皇子的稱呼。”潼恩知道他求學的精神上來了，於是又找了許多影片，還有一些人類語言的書籍資料，一股腦扔給了他。
半翼看到壓在最底部的老舊的書上寫著——《人類文明的發展》，與另一本明顯被翻閱過多次的書皮——《蟲族》。
他冷靜地收下，說了聲：“謝謝。”
“你還是到那裡去吧，”潼恩隨手抓了個杯子倒了些水塞到他手裡，揮揮手，不等他回答就跑遠了，“我還要去收拾那些東西，整理出清單。”
他沒有飢餓感，但卻會渴。半翼看著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手指攀上了那古舊的書籍。
蟲族殘暴，嗜戰，生性多疑，且貪婪，滿眼掠奪。
半翼翻開第一頁，上面的文字一霎那間映入他的眼簾，呼吸都停止了一瞬，他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那些散著木質味道的歷史。
一百五十年前，一個未知的星球發出訊號，被a16星所檢測到。
於是人類首次意識到宇宙間的某個行星上，孕育出了其他智慧生命。
只是這次文明的相遇卻是一個刻意的陷阱，人類探測隊有去無回。
唯一返回星球的，只有一段鮮血淋漓的影片。
透過不斷回放與分析才得出了部分結論。
他們的外形與古書上的蟲類相似，體積等比例地放大了千百倍，身體機能甚至比人類要好得多。
於是人類將其定義為蟲族。
又在後來的戰爭中，人類發現蟲族能夠不借助飛船，在宇宙中憑藉著自己的身體自由穿梭，他們體積大，實力強，外形上幾乎沒有弱點。
據研究，大部分蟲族都智力低下，而遵循著最自然的法則——適者生存。
人類經過不斷地探索，將他們定義為三種級別——低等蟲族，高等蟲族以及蟲母。
低等蟲族所指的自然就是那些智力低下的蟲族，而高等蟲族，則是智力與人類齊平又能夠擁有將身軀幻化成人類的蟲族。
蟲母，擁有極強的繁衍能力，相當於蟲族的帝王，能夠控制他們，讓底下的無論高低都心甘情願地為她賣命，擁有一種高階的近乎催眠的控制手段。
催眠？半翼翻到這裡，想起了蒙娜的臉龐，他想——或許是蟲族之間的一種精神暗示，而他每次見到蒙娜，自己的精神會不自覺地反抗對方，至於自己精神混亂。
而高等蟲族……
半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他似乎只有抗打這一方面勉強對得上。
身後的羽翼撲閃，他連完全化成人類的樣子都做不到。
半翼繼續翻閱下去。
在人類與蟲族的戰爭中，意外發現了一種蟲族特殊能力的存在。
身為蟲母的艾德拉擁有一項奇怪的技能，她能夠將人類變成對他俯首稱臣的低等蟲族，為自己所用。
於是帝國軍隊潰散，開始自相殘殺，人類岌岌可危。
這一項技能，陶嚴戰後來命名為共生，將擁有這種能力的蟲母，稱為異端。
共生的能力並非不可抗，精神力足夠強大的人就能夠抵禦蟲化的可能。
有計程車兵抵禦不了蟲化，但是精神偶爾還會甦醒，於是人類得以生機。
帝王陶嚴戰帶領著克里元帥，副將柏埃悉及副將內利，與擁有蟲化能力的清醒人類和超高精神力計程車兵們，以不可泯滅的精神，奪回了勝利。
蟲母的共生能力，讓陶嚴戰不得不懷疑蟲星的誕生。
最終經過探查，不出所料——蟲星的文明埋葬著的，是其他智慧生命的枯骨。
另一個文明生存的遺蹟埋在那片永遠冷漠的森林之下，生出新的殘暴文明。
半翼口中輕輕念著異端兩個字，將書合了起來。
玻璃外的夜空如那晚的一樣，永恆而神秘。
人類的文字短短几行，記錄著過去的世界和早已冷卻的鮮血。
手忽然溼了，杯子裡的水僅剩無幾，順著手腕滴落在衣袍上。
那個乘著水的水杯，變成了細碎的粉末，落在了空氣裡。
半翼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
剛才，一種特別的情緒蜂擁而來，接著杯子就以另一種形態消失了。
博士還在收拾著，沒有注意到他，半翼動了動手指，若無其事地將手上的書放下，撿起來另一本，翻開了一頁。
人類的文明躍於紙上，向他這隻人類公敵徐徐展開。
日升月落，半翼就在這種奇妙的氛圍裡，呆了三天。
柏匿司和那隻小老虎沒有來過，似乎將他徹底遺忘在了研究所。
觀察室內，卡羅林站在柏匿司的身後，與布倫達一同看著大螢幕上密集的紅點。
人類的自愈能力也很強，再加上有博士研究出來的復原劑，那天的傷早已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
衛星檢測，大片的蟲族正在靠近a16星。
蟲族這是要來討回那個被抓過來的高等蟲族嗎？
柏匿司想起那日的異動——絕對的巧合便是人為，但仔細查了一遍，並沒有查出那個輕舉妄動的人。
而這種行為無疑是帶著懷疑性質的，為了不動搖軍心，柏匿司只好放下了這次探查。
只是這次帶來的麻煩，似乎不可小覷。
“準備好，我去趟博士那裡。”柏匿司說完毫不留戀便走，腳步如風。
“是。”卡羅林在他身後回答。
“那隻蟲族很特殊嗎？”布倫達看著柏匿司的背影，皺著眉看向卡羅林。
卡羅林指著那些紅點，腦海裡卻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天晚上元帥精神體的作為，扯了扯嘴角乾笑道：“挺特殊的。”
——
柏匿司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那棟奇異的研究所，敲開了門。
半翼坐在陽光裡面，翻看著最原始的書籍，懸浮椅被他調到地面的高度，就像一隻普通的輪椅。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孱弱得呼吸都不太明顯。
柏匿司驚覺他身上的白袍竟然有反射面，否則怎麼會像是有光照進了他的眼睛。
半翼從書籍中抬頭，看向他的眼神竟然有些陌生，彷彿在幾個日夜中，自己就從他的記憶中被抹去了。
“元帥，”潼恩將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對他點頭，看著明顯就是來找半翼的人，“怎麼了？”
“我需要帶他離開。”柏匿司毫不猶豫，直白地講。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柏匿司瞬間決定放開對精神體的限制，兩掌大的白虎便迫不及待地跑向半翼，三兩下跳上他的膝蓋。
半翼感到手裡熟悉的觸感，一瞬間竟然有些安心，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又瞬間地壓下來。
這幾天他堵塞的精神逐漸疏通，大機率被蟲母催眠控制損傷過的大腦也逐漸清晰，他很明顯地感覺到，除了睜眼就能看見的黑暗，自己的腦海中明顯有一層霧，將一部分記憶牢牢地掩蓋住了。
那片霧融入了黑暗裡，不仔細根本看不見。
而且，零碎的記憶裡，小小的他似乎還是擁有能夠行走的能力，只是忽然就不能走了，這一定與那部分記憶有關。
但現在柏匿司說要帶他走。
為什麼？
潼恩顯然不太建議，皺著眉反駁：“他剛有起色。”
“博士，這關乎戰場。”
柏匿司沒有明說，潼恩卻明白——若蟲族異動，研究所裡的這隻高等蟲族顯然就是導火索。
這不是他所能干涉的。
戰場？半翼想了想，或許是守自己的蟲族來抓自己回去了。
半翼摸著手裡的精神體，忽然湧上一種淡淡的熟悉感，他抬頭看著柏匿司，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用人類的語言第一次向柏匿司說：“我跟你走。”
像智慧翻譯出來的聲音，卻仍然保留了他聲音裡的特色。
恍惚中柏匿司好像聽見了林間的溪流潺潺，在清涼的夜色下聲聲響著。
“你學會了人類的語言？”柏匿司吃驚於他的學習能力，這個時候他才相信，眼前這個青年是個高等蟲族。
一般的高等蟲族都是慢慢地進化，沒有可能像他這樣，即使他已經有了這麼久的生存時間。
“簡單的詞彙。”半翼乖乖地解釋。
潼恩一言難盡地看著半翼，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隱藏了這一點。
只是怎麼這麼輕而易舉就暴露了？潼恩看了一眼柏匿司，發現對方正如他所想的，用著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半翼。
半翼臉色平靜無波，任由他看。
潼恩的做法，讓他意識到了一些奇怪。觀察了一下書裡對於蟲族的記錄，他也能感覺自己似乎和別的蟲族不一樣。
想起書裡說的蟲族特性，他在自己身上什麼也沒有感受到。
自己好像遊離在蟲族這個種族之外，但也跟人類貼不上半點關係。
將書讀得差不多後，半翼一直暗暗地在心裡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自己的精神力即使不依賴那臺機器，也在慢慢地恢復了。
蒙娜為什麼要看守著自己，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去看守的嗎？
看著眼前的人類，半翼暗自攥緊了自己的掌心——現在首要的是先恢復行走的能力。
看著自己的雙腿，半翼有些無奈，在每次修復過後，他都會嘗試著站起來。
只是，無一例外地沒有成功。
但是那種荒誕又詭異的恐怖正在逐漸減去，有什麼從他的身體上剝離了。
再過不久，或許他就能夠恢復行走的能力。
無論去哪裡，逃離人類的身邊是最好的選擇。
這次，或許是個機會。
對於柏匿司，自己最主要的生存機會就是白虎對自己的興趣。只是就算是出於柏匿司本人的精神體的保護，也不足夠讓他生存。
他必須有其他的什麼，足夠特殊的吸引力，才能保證自己不會死在柏匿司手裡。
柏匿司沒有說話，只是在下一秒，微微睜大了眼。
那個一身純白十分孱弱的高等蟲族，仰頭對著他的人類宿敵，沒有害怕，甚至於他能夠在其眼中看到一絲信任的情緒，半翼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
“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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