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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無形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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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省城被圍困 侍郎遇險情

導讀:長沙突遭圍困,太平軍想攻取省城佔領湖南,把湖廣連成一片;撫臺急求救兵,盼湖北提標伸援手扭轉局面,生生把秋水望斷。

不理軍務,大清忠良出轅門,老牛要吃嫩草。

侍郎赴省,太平軍前後包圍,任你插翅難逃。

(正文)郭嵩燾離開曾家趕往省城的當日晚飯後,曾麟書同往日一樣,在自己的書房裡,手捧著一卷書,哼哼訝訝地讀得入迷,國藩帶著國潢、國華、國荃、國葆悄悄走進來。

曾麟書一見五個兒子神神秘秘的樣子,知道是有事情,便忙放下書。

曾國藩先為爹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著送到爹的面前。

曾麟書問:“寬一,該不是聖旨的事吧?”

曾國藩點了點頭道:“爹,寬一就是想讓爹給拿個主意。娘剛走,留爹一個人在家孤單。兒子此時偏要離開,於情於理都說不通。爹,兒子想了又想,決定不去長沙了,在家好好陪爹幾年——”

曾麟書道:“寬一呀,這件事啊,爹已經想了一整天了。爹以為呀,你還是先盡忠後盡孝吧。如今長毛肆虐,山河破碎。你身為朝廷大員,於情於理呀,都該替國家分憂啊。我們都是讀聖人書長大的。古人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呀——寬一呀,爹還不老,你只管辦你的事,家你就不用管了。你想什麼時候動身,只管動身便是,不要管爹。為國也是為家,榮宗耀祖的事,爹舉雙手贊成。說句心裡話,爹要年輕二十歲,爹也要和那長毛鬥上一鬥呢!”

一句話說得國藩、國潢、國荃、國葆都笑起來。

曾國藩道:“爹既然這樣說了,兒子就照爹說的去辦。爹呀,我這次去長沙,想帶個弟弟過去。即是為了讓他長長見識,也是給他個歷練的機會。爹,您看可使得?”

曾麟書笑著道:“寬一呀,難得你還有這份心。這有什麼使得使不得的!你把他們全帶上長沙,建功立業,爹才高興呢!古人云: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他們幾個能在你身邊,爹也放心了不是!——你祖父走的早,要不,不定樂成什麼樣子呢!——寬一,你想先帶誰過去呢?”

曾國藩道:“爹,澄侯和羅山在一起辦過幾天團練,我就先帶他去吧。國荃正是用功的時候,最好不分心。國華稍大些,正可在家幫爹辦些事情。爹,您老看行嗎?”

曾麟書未及講話,國華搶著說道:“大哥,您還是讓四哥在家幫爹吧,我想跟你去。”

曾麟書眼睛一瞪道:“溫甫,不得胡鬧!聽你大哥的!你大哥讓誰去,自有你大哥的道理!爹說的對吧,寬一?”

曾國藩道:“溫甫啊,你的心情大哥理解。弟弟們搶著為國家建功立業,國家之幸也,我曾家之幸也。這次大哥去長沙先帶你四哥,你們三個,大哥等機會成熟自會帶你們出去。溫甫啊,大哥走後,爹年紀大了,凡事你多做些。沅浦和事恆還有經澤的功課,你也要時常檢查。你自已的功課更要抓緊。聖人云:三十而立。你已是而立之人。大哥的話你能聽明白嗎?”

國華小聲道:“大哥的話溫甫記住了。其實,溫甫也是想幫大哥做些事情,也想在大哥身邊學些東西。”

曾麟書這時道:“寬一呀,你打算哪天動身哪?多帶幾個下人吧?”

曾國藩道:“爹,我先把家裡的事料理妥當,想在十七日動身。如果一路順風,二十一日就可抵省。我走時,想把周升、王荊七帶上。另外再帶上蕭家孚泗和李家的臣典。孚泗是塊從軍的好料子,又學了些功夫在身,何況我早就答應過他。李臣典也是想殺長毛,人又忠厚老實。帶上他們兩個,路上若有什麼事情,也好有個幫手。”

曾麟書猶猶豫豫道:“寬一呀,爹忽然有一個想法想跟你說。你南五舅的兩個哥哥一直糊糊塗塗,你也把他倆帶上吧?在鄉下,這兩個混球就完了。整天啥也不幹,還要東要西,婆姨也討不著一個,又吃煙又賭錢。爹思謀著,在你身邊,或許真能出息個人呢!”

曾國藩想了想,斷然道:“爹,兒子到長沙是幫辦團練,不是去做官哪。你讓我帶著這麼兩個什麼都不能幹、又吃又賭的人在身邊,幹什麼呀?沒錢花,我們可以幫襯他幾個。這種事,卻不能讓他靠邊。一條魚便腥一鍋湯,兩條魚能腥一江水呀!——這不是幫他,是害他們哪!”

曾麟書沒待曾國藩把話說完便自嘲地說道:“可也是,爹光看你五舅可憐,倒忘了這兩個混球是不成器的了!——寬一呀,你看這長毛能成氣候嗎?——鬧騰的可不小啊!”

國潢這時道:“爹,您咋淨讓大哥做難呢?——哥,我跟您到長沙,能帶勇嗎?”

曾國藩搖搖頭道:“羅山能帶勇,王錱、李續賓、李續宜都可以帶勇,獨你卻不能帶勇——大哥這次讓你出去,就是為的能讓你吃得苦!團練不同於綠營,一無餉源二無經費。大哥沒動身,已做好了吃苦捱餓的準備。澄侯,你這回知道大哥為什麼指名讓你跟大哥了吧?——你出生時,我曾家已操持得有些氣象。你們幾個,誰吃過一天苦?誰又捱過一天餓?——出門還要坐轎,出村辦事還要跟個下人,還要鳴鑼開道!這樣的人不經過一番歷練,如何能有出息?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功業?”

曾麟書道:“大哥的話,你們都要記到心裡去。——寬一呀,誰怕吃苦,你就別帶誰。”

曾國潢垂手站著,一聲也不敢吭。

國華吐了吐舌頭,小聲道:“還是讓四哥去吧,我在家照顧爹最合適。”

曾國藩小聲問國潢:“澄侯,你還跟大哥去長沙嗎?有什麼話儘管跟大哥說,還來得及。”

曾國潢低下頭,用手捏了半天衣襟,道:“我聽大哥的。無論大哥怎麼做,都是為了我好。何況,大哥能吃得苦,澄侯如何就吃不得苦?”

國潢話畢,回頭對國華道:“我跟在大哥的身邊,家裡就靠你們幾個了。有什麼事,讓南家老三到長沙去找我和大哥。”

國華笑道:“四哥,大哥回來這幾日,您也學得懂事多了。不過,當弟弟的可得提早給您提個醒兒,您還是改改睡懶覺的毛病吧。別犯了軍營的規矩,讓大哥的屬下一頓板子打回來!我曾家的臉可就讓你——”

曾國藩臉一沉,三角眼一眯,斷然喝道:“在爹的面前,放尊重些!澄侯是有毛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溫甫,你敢說,你就沒在下人面前張狂過?”

國華嚇得慌忙低下頭,臉上飛起彤雲,喃喃道:“大哥,溫甫知錯了。”

曾麟書道:“寬一呀,澄侯在你身邊,你是得嚴著些,不能由著他混睡八睡。溫甫的話,也正是爹常說的話。無論大小,有過就得由人說!澄侯,爹沒屈著你吧?”

曾國潢面色羞紅,一聲不敢吭,只是拿眼角狠瞪國華。

從爹的書房裡出來,曾國藩竟直進了臥房。

夫人歐陽玉英正在燈下一邊紡花,一邊聽紀澤背書;幾個女兒已是睡去多時了。

曾國藩進了臥房,經澤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爹請了聲安,又轉身問娘:“娘,還聽嗎?”

玉英笑了笑,眼角忽然一酸道:“甲三,歇一歇吧。我們陪你爹說說話。”

曾國藩一見玉英的表情,便知道幫辦團練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便也不瞞她,坐下摟過紀澤道:“甲三,爹這幾日還要出去公幹,又不能帶你去捕鳥了——你恨爹嗎?”

紀澤仰起臉道:“爹,娘已經跟我說了。爹要去打殺長毛,辦國家大事,兒子怎麼能恨爹呢?爹把長毛殺光,再帶我去捕鳥,不是一樣嗎?——爹呀,您如何要去打殺長毛呀?長毛很可怕嗎?爹到了前線,一定要小心些呀!娘一直為爹擔心呢,都偷著哭了。”

曾國藩用手撫著兒子的頭,心頭忽然一熱。

他頓了頓,才嘶啞著嗓子說道:“甲三哪,你在家呀,要聽祖父和孃的話,凡事要讓著你的幾個弟弟、妹妹。爹不在身邊,你的功課萬不能荒廢!如今外夷欺我大清軟弱,長毛又趁機作亂。值此亂事之秋,惟有好好讀書學本領,將來呀,才能為國家為百姓做些事情。你已經十幾歲,不小了,甘羅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拜相了。甲三,爹的話你能聽懂嗎?”

紀澤點了點頭道:“甘羅的事情祖父和娘都跟我講過——爹,皇上為啥偏讓爹去斬殺長毛呢?大清國那麼多文臣武將,如何偏偏讓爹去呢?祖父說,爹的身子骨兒弱呀!”

曾國藩笑道:“甲三,皇上讓爹幫辦團練,也不過是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罷了。爹不去長沙幫辦這團練,朝廷照樣要把長毛剿滅。爹是朝廷命官,眼下雖是丁憂,皇上就算不下聖旨,爹也不能賦閒的。甲三,你記住爹的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呀。一個人活在世上可以無家,但絕不能無國。無家的人能活下去,無國的人卻無法活下去!”

玉英這時道:“我說夫子,您跟孩子講這些,他能聽懂嗎?”

曾國藩一笑道:“孩子自然聽不懂,可你能聽懂啊!——我一直在外做官,做夢都想和你和爹和孩子們廝守在一起呀!記得我剛到兵部侍郎的任上,有一次到城外旗營去辦差,路過一塊田地,正好看見丈夫在鋤地,婆姨帶著幾個娃在田頭玩耍,這是何等的人間樂事!我駐足觀看了許久,彷彿鋤地的是我,帶娃玩耍的是你。玉英啊,你既攤上了這樣一個夫君,也是天數使然!待長毛剿滅,國家太平,我就向皇上上折請求致仕,一定回來和你過上幾天這樣的好日子!也不枉做一回人哪!”

幾句話,說得玉英淚流滿面,她哽咽著說道:“夫子啊,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兒女情長啊。玉英能嫁到你曾家,知足,知足啊!——甲三,到你的臥房去睡吧。明日起早,還要給祖父背誦《論語》呢!我和你爹說一會兒話。”

紀澤懂事地向爹和娘請了安,這才走出去。

當夜子時左右,天布烏雲,遮星蔽月。駐紮在兩湖交界處的一萬多天平軍將士,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長沙城外,旋對四門發起猛烈攻擊。太平軍此次作戰,槍炮精良,人多勢眾,企圖一舉將湖南省城攻破,把湖南、湖北連成一片。

也是太平軍時運不濟,當夜守衛湖南省城的,偏偏是敢打硬仗的江忠源的楚勇。

太平軍大隊趕到城下時,江忠源一面督飭各營登上城頭應戰,一面派人向張亮基通報情況。

睡夢中的張亮基聞報大驚。他披衣下床,先傳令提標和撫標合共五千人,飛趕到城的四門,會同楚勇一道迎戰太平軍。旋又派出快馬搶前出城,向在城外駐紮的湖北提督琦善求援,欲借調兩營提標在城外襲擊太平軍,減輕長沙守軍的壓力,以分攻勢。

忙完這些,張亮基傳人備轎,帶上左宗棠等一班幕僚,親自趕到城頭督戰。

琦善當時正摟著一名強搶來的民女呼呼大睡,接到張亮基的軍報,他眼睛沒睜便滿口答應,又傳話帳外給湖南送信,言稱援兵已經拔營起寨。之後,琦善翻了個身,睡得竟比先前更沉,帳裡滿是呼嚕聲。

未及天色大亮,太平軍見攻城不下,只好悉數後退百里紮寨,覷機再次攻城。

直到太平軍全數撤走,琦善也沒派過來一兵一卒。張亮基氣得把琦善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得知太平軍沒有打破城池,琦善口裡道出一句:“張採臣也有僥倖的時候!”

說完這話,琦善竟帶上親兵營,離開中軍大帳,向一個村莊撲去。他從武昌潰逃時曾經路過該莊,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天資國色女孩。女孩當時正蹲在江邊洗衣服,見大軍狂奔,慌忙站起身來觀看。琦善偏偏此時打馬到此,一見之下,登時把他驚得呆了。他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小女孩。他淫心發作,本想飛身下馬把那女孩抱到馬背上馱走,後面卻傳來太平軍的廝殺聲。他怕因色丟命,只得飛馬離去。

今兒,他決定利用太平軍攻城受挫之機,把那女孩弄到營裡來好好玩耍一番。

琦善時年已經六十有二,應該算頭老牛了。但就是大清國豢養的這頭老牛,一見到嫩草,無論如何都要吃到嘴裡,否則便寢食不安。

是役,提標死傷二百餘人,撫標死傷三百餘人。江忠源的楚勇損失最重,竟有四百餘人做古,江忠源本人左臂亦受槍傷。但無論怎樣,長沙總算沒有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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