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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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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這個遠離校門的樹蔭下沒有別人,我和他靜靜靠坐著,他捧著我做給他的飯津津有味地吃著。其實,並沒有那麼好吃。

“恩,說什麼呢,”男孩兒嚼著飯想了想,“哦,說段今天才做過的一個閱讀材料吧,‘唉聲嘆氣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乞求他人同情的可憐相,有時喚起的恰是一種冷漠:自己糟蹋自己,別人又怎麼抬舉你?如果你想依賴別人讓你保持站姿,別人就只好栓個繩子把你吊起來,但要知道,那種方式與讓你上絞刑架的方式最接近;如果你想依靠別人使你往前走,別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從前面牽著或從後面推著,但要知道,那裡麵包含著一種把人不當人的味道——”男孩兒的聲音清清亮亮地在晚風中傳誦而來,猶如注入一道完美的清醒劑,我彎開了唇,他真是我心靈最柔軟也是最堅強的力量。

“你都背的下來啊,我的男孩兒真的很棒——-”微微抬頭,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唇,吻了上去,呵呵,那裡面還有我不甚美味的飯香,男孩兒的雙手環著我的腰間,我們的唇舌溫柔地彼此纏繞著,斯磨著,美好親暱的感覺,仿若雨後的斜陽,赤、橙、黃、綠、青、藍、紫,從遠方的山根,騰空而起,瞬間飛起一道虹橋,讓你的整個身心從地面立刻飛上天空。現實的鬱悶,都被一種浪漫的想象所消解。

我還是幸運的,我有枷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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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帶雨具,先還把飯盒頂在頭上跑了幾步,後來覺得又遮不著多少雨,樣子又蠢,乾脆放下來任雨點打在身上。

拐了個彎兒,我直接向酒吧走去。前面幾步遠的距離,一位姑娘持傘而行,那傘宛若一朵無雨的雲。

雷雨交加,街上行人稀少,這段路上又沒有路燈,那姑娘不時地回頭望我,目光帶著疑惑甚至驚恐,我淋透了的樣子象女鬼?不過很顯然,我的存在使她有後顧之憂。

這雖讓人心寒,但也不能怪她,因此情此景頗象一些雖不高明卻足以令人緊張的小說情節:夜晚,一個面孔模糊的“瘋”女人尾隨著一個年輕的女郎,在雨中。

但,君子坦蕩蕩,為了她的安寧,我加速走到她前面去。我只擔心在經過她身邊時,她別嚇得尖叫起來。電閃雷鳴之際再加上女人的尖叫聲,會搞得這城市神經錯亂的。

我把背影留給她,這樣便顯得更純潔些。我甚至哼出小調,步伐堅定從容,並竭力裝出好人的樣子————大概世界上再沒有比好人假裝好人更加狼狽的事了。

雨至滂沱,我已渾身溼透,忽然發現她竟跟了上來,走在我身邊,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她有意無意地向我靠攏,慢慢地又將傘舉到了我的頭頂。雨被截住了,拍著傘。

“謝謝你,別淋溼了你,”我還是往外站了站,雨水順著發滴落下來,溼潤了我的唇,

女孩兒微笑著搖搖頭,並把傘向我這邊又挪了挪,又做了個手勢,好象是說沒關係。我這才發現這個女孩可能不會說話。

一路無言。我給了她安全感,她給我信任和幫助。轉眼之間,我們成為一柄傘下的同路人。此時,這是很動人的一刻,人與人的心靈原是可以相通的,憑藉著雨夜,傘是小小的道具。

酒吧門前,她朝我微笑著道別。我愣愣地站著看著那個美麗的背影,心裡暖暖的:老天還是厚愛我的,總在我感覺冰冷的時候,會有人守護著我,枷葉,還有這樣的陌生人————

“就象這樣,人放下心裡的芥蒂,會感受到彼此的關照是真誠的,即使只是陌生人,”

突然身後出現一道聲音,一轉頭,我看見李承椏撐著傘站在那裡,

我微笑著向他一點頭,轉身向酒吧走進去,他跟在我身後,“你為什麼還要堅持來這裡?這裡永遠不會有你渴望的溫暖!”

是我剛才的神情讓他以為我是個渴求溫暖的女孩兒吧,他確實是個單純的男人,他還一直以為我是個內心空虛,迷惘著,無奈著,尋求溫暖的女孩兒,可事實上是———

窄小的掛鏡裡,我看見渾身溼透了的自己:漆黑的溼發貼在蒼白的面孔上,黝黑的眼眸漾著不知名的亮光,略微抬起的下巴,驕矜而倔強,有迷人的味道,卻怎麼看,有絲不為人知的淒涼———

沒管站在門邊一直注視著我的男人,我拉開穿衣櫃的單立門,脫下溼透了的T恤和仔褲,單立門正好完美地遮住了我的身體,卻落在地上的衣褲————一切有如靡麗氤氳的曖昧,溫婉地流轉在狹小的休息室裡,

他沒有動,我如常地換著衣服,面無表情,就象,一個女孩兒,美則美矣,沒有靈魂,荒淫生活中的她只剩空殼,靈性早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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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風高物燥,注意防火----這所謂防火呢,有三防,第一是防失火,這個歸消防局管;第二第三,都是防上火,二是心火,三乃牙火。後兩項,一切權利義務都歸自己。”

“老高,這是切膚之感吧,前段兒,牙髓神經都給連根拔了吧,”“可不,這次拔牙我有兩點體會,與君共勉:一,牙上鑽孔,要打麻藥吧,麻也只麻口腔裡的半邊,下得‘牙床’,即可進食,但此時麻藥之殘餘力量仍在,在這種情況下吃蟹,效果十分奇異,從嘴唇上傳來的一陣陣飄渺隱約的麻感,又平添了吃河豚的感覺,與‘花生米與豆腐乾同嚼有火腿滋味’有異曲同工之感;二就是,看牙醫所受最酷的酷刑,絕非電鑽之類,而是超長時間的張大嘴巴,此刻,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就是----tup!”

“哈哈,這確是切膚之感,切膚之感,”“老高啊,拔牙的時候都想著吃蟹,是不是真中了上次雁子講的蟹毒了,”“咳,有可能,當時為了加固,還咬了8分鐘最新泊來的氟化物,那牙醫拿著象支牙膏狀物體還關切地問我:‘高先生,您喜歡哪種口味?我們有橙味,草莓味,還有酒味--’雖然我選了第一種,當時,其實我心裡想問的是:‘有沒有大閘蟹味的?’,看,可不是中了雁子說的蟹毒?”

大夥兒全都哈哈大笑。這個叫老高的其實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他們這夥人全是些文化圈兒裡的白領,人說“文人風流不下流”,確是如此,他們喜歡聽我這個女孩兒講葷段子,又可以和我象哥們兒樣的插科打諢,如此風月場所讓這些社會精英們圓滑中又多了份輕浮,真有些他們自己說的“涼風有信,秋月無邊”的靡麗意境。

“雁子,上次你說中什麼毒中蟹毒最值,怎麼個說法,”我笑了笑,給他們每個人杯裡又倒了些Pomerol,這可是酒吧裡最貴的紅酒。我是個盡職的服務生。然後不緊不慢的開口,“世間萬物中果有‘食品不加鹽醋而五味全者’存在,當然水果除外,算下來也只有大閘蟹了。真正好蟹,別說什麼調味,連醋都可廢,若不是驅寒闢腥,姜和紫蘇也不必出場。在這個意義上,大閘蟹其實就是一種‘反烹飪’的食物。獨孤一蒸之外的任何烹飪,都是自取其辱。你說,這樣的好東西,中了它的毒,還不值?”

眼光一流轉,在他們每杯裡又倒了些酒。

“嘿,這小丫頭知道的還蠻多咧,說的人真怪嘴饞的,”“呵,這丫頭也精著咧,你老闆給你多少工錢,讓你緊著這麼貴的酒只往我們嘴裡灌,哥兒幾個個把月的餉錢可全在這瓶酒裡咯,”“是呀,雁子,跟你們老闆說說,總遣著你這小妖精給我們灌迷糊湯,這麼貴的酒,也沒幾個下酒菜,”“恩,就來幾隻大閘蟹吧,下酒最好,”男人們以瘋裝斜地吆喝著笑鬧起來,各個兒眼睛裡的壞水兒,真有幾分“斯文敗類”的不羈樣兒。

我不慌不忙,依然實誠實誠地倒著酒,微笑著說,“下酒菜最好的,不見得是大閘蟹。告訴你們一個喝酒千杯不醉的好辦法:喝前先吃個王八,你在外面喝,王八在胃裡喝,酒全喝王八肚子裡了。這樣,喝酒的是你,醉酒的是王八!”

我站起身,抿著唇,睜著明亮的眼睛望著他們,似笑非笑,等他們放下杯子,收進托盤裡,轉身走了,過了一會兒,聽見身後,“好啊,雁子,你罵誰呢!”男人們哈哈大笑。

53

“我的王國在天空!”

這時不由自主竟然想起飛楊的名言,當然,他也是偷學貝多芬的。

飛楊喜歡仰望天空,有時,他凝神仰望夤夜星河,然後,頗為縹緲地望著我,“雁子,漫漫黑夜中,有靈魂在追尋,它使你重返失落的精神家園。”

那時,他象個虔誠的孩子。

現在,我很認同他這句話。已是午夜,從酒吧豔麗的景色中出來,投入黑夜中,涼爽的風,清新的空氣,雨過天晴後的透徹,頭上一輪滿月從樹梢後緩緩露出,皎潔的月光彷彿上蒼深情的注視,彷彿天國的雪花披在我的肩頭————我確能看到靈魂在飛舞。

“你頗能享受生活中的每個細節,”我一回頭。李承椏騎著他那輛電動車跟在我的身後。他一直沒有離開。

淡淡一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我站在那裡,平靜地看著他,眼睛裡有幾分譏誚,他到坦蕩蕩地望著我,笑起來,搖搖頭,“我的妹妹,李承瞳,去年就是因為吸毒死在了這間酒吧,”他在笑,但笑意絕沒有抵達眼底,那裡————有不想為人知的深痛,“那你和酒吧的老闆還是朋友——-”我驚駭地說,“哦,不不,老闆是我多年的朋友,她死是她活該,”男人說這話輕忽極了,彷彿隨意聊天提及,可我知道,越是這樣,越接近某個極限,我重新認真地看著他,“所以,”我想我知道他這樣‘關注’我的原因了,卻沒有說下去,只是望著他,他點點頭,“我說過,你是個美好的女孩兒,你比李承瞳清醒多了,今天一晚上我看得很清楚,你比李承瞳更值得挽救,”一口一個“李承瞳”,語調平淡極了,可————眼睛確實是心靈的視窗,它騙不了人:他恨自己的妹妹,同時,深切傷痛著,深深地,否則,他不會如此急切地想把這份“挽救”投入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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