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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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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初見

卯時被長安提起來的時候太平眼睛都睜不開,也不知道他們往自己身上套了些什麼,一碗參湯灌下去就被推上了馬車。

剛拐第一個彎就一頭磕在車壁上,好大一聲響,衛汀筗扭頭咳嗽了兩聲,康靖王妃閉目養神貌似沒沒聽見,太平摸著頭,在心裡將那嗜好摸黑召見人的皇帝從頭問候到腳。

馬車在皇城丹鳳門前停下,隨從和馬車都得留在這裡,不得進內城。長安眼巴巴的看著太平恍如夢遊般的飄下車,飄進皇城,偷偷往來領太平進後殿的宮侍手裡塞了好大面額的一張銀票,千萬拜託著多照顧點,這晃晃悠悠的萬一撞誰身上,問罪不說,她家小姐在這京城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進內城後,母女三在內城門前分手,康靖王妃看太平飄忽忽的樣子沒說什麼,轉頭對那個小內侍囑咐了兩句,小內侍受寵若驚的忙不迭滿口應下。她和衛汀筗直奔含元正殿去上早朝,太平則讓人領著往更深處的內宮繼續飄。

皇帝說了辰時,你辰時前就得到地方待著,不然,她只要七點零一分沒看見你,就能治你個怠慢要你腦袋。太平茫茫然的站在清寧宮的偏殿裡,剛內侍把她領到這讓她候著,就再沒有交代了,連張椅子都沒給坐。

候著?這得候到什麼時候?這個點皇帝她老人家正準備上朝呢,哪有空來見她?萬一今日事多一上午不散朝,她難道就傻呆呆的在這裡候上一上午?沒吃沒喝沒坐的……

左右環視了三圈也不見個人影,太平不知怎麼的就想起林沖闖白虎堂了,越呆越覺得這大殿安靜得詭異,轉身走了出去,光天化日之下,她比較有安全感。

走出殿門,深吸了一口氣,冷風涼颼颼的撲面而來,混沌的腦袋頓時一清。

冬季的早上,東方露白,繁星隱滅,正是日夜交替之時,四周寂靜得很,隱約可見遠處星星點點,那是燈火的光芒,這個點,各處宮殿大多已經掌燈了,到處都有衣著華麗典雅的宮侍們提出宮燈進進出出,忙而不亂,姿態優美嫻靜,倒是一景。

細細想來,當皇帝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大冬天的,照樣得摸黑從暖哄哄的被窩裡爬出來,稍微怠慢幾天想睡個懶覺,就有無數雙眼睛盯過來,把你突然想睡懶覺的起因經過發展詳細剖開研究分析,看是不是有要昏庸的跡象。當皇帝的枕邊人更算不上什麼福氣,不得寵倒也罷了,這要稍微得寵那麼一點,皇帝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人,你沒事也要早早的爬起來,不然萬一哪天她散了朝突發奇想的來瞧瞧你,你要還在床上睡著,嘿~嘿嘿~~哪怕這機率低得十年都未必能撞上一回,你也沒膽子試試,就算皇帝不跟你計較,皇帝他爹也放不過你去,三尺厚的宮規等著呢。每天太后皇后一個個跟前排著請安,去得晚了就算不吃排頭,冷言譏語總要受兩句的,都這麼大的人,還天天被人教訓,這日子過得……更別提不定哪天哪句話沒說對,撞上那尊大佛她老人家心情不好,能念兩句紅顏未老恩先斷都是你福氣……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呀!

這麼嘀咕著,太平心裡舒服多了,左右她不過等這麼一次,比起這宮裡長年累月住著的那些人,已經是很好命了。

拍拍眼前這顆樹,賣像不錯,左右瞅瞅沒人,一跺一飄,找了個粗點的枝椏趴著開始補覺,渾然不覺別人得給她這行為嚇成什麼樣,皇帝要召見人的地方,怎麼可能真沒人……

九皇子姬採寧是當今皇帝一父所出的弟弟,身份尊貴,自小備受寵愛,行為也就不如一般皇子那樣規矩拘束。昨日皇帝姐姐既然跟他說了地點時辰,那就是默許了他可以來瞧瞧,所以天沒亮他就跑過來了,一直躲在清寧殿的東暖閣裡。

按規矩,皇帝不召喚,覲見的人只能在偏殿裡等著,他一個皇子,哪怕再膽大妄為,私自召見外臣這種事還是不敢做的。聽內侍回報說人已經到了,他就坐不住了,左等右等不見皇姐散朝,實在忍不住了,偷偷摸摸換上一身宮侍的衣服,打算先去悄悄瞧上一眼。

在偏殿門口小心翼翼的一探腦袋,沒人?

在宮侍的指引下,走出殿門才看見飄垂在樹間的一角黑衣。

不由走到樹下仰頭看去,一個披著黑色大氅的女子正面向下,枕著雙手趴在樹椏上,微側著臉,睡得正香。

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角,他卻已然痴了,彷彿他看著這女子這般安然的樣子已經看了幾千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姬採寧的隨身內侍急急忙忙的跑來扯他的袖子,皇上散了朝,就要過來了!他忙不迭的轉身就往回跑,剛跑了兩步又頓住了,左右飛速的溜一眼,無言的警告了一圈,見宮侍們皆都很識相的垂目當看不見了,這才滿意的轉身回跑,伸手——晃樹……晃不動……

太平呼呼睡得正香,突然“敏銳”的感覺到身上一陣晃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一個濃眉大眼很是帥氣的大男孩正抬手扯她的斗篷,又拉又不敢太使勁,正急得直冒汗,見她睜眼看他,臉刷的一下紅起來,被燙一般,忙不迭的放下手,一腳跳開:“皇,皇上,要,要過來了。”

太平眨巴了一下眼睛,姬採寧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世女你,還是,等,偏殿……”

太平又眨巴了一下眼睛,頓了半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好心的內侍是提醒她應該回偏殿去等著皇帝召見。懶懶的坐起身來,晃動一下枕得痠麻的手,一撐樹幹,跳了下來,眼前突然晃過一個影子,忙伸手一送一託方才平安著地,原來這好心的宮侍見她跳下來竟欲伸出手來扶她,只是不怎麼成功罷了,不由莞爾一笑:“謝謝。”

姬採寧頭頂都要冒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衝過去了,糗大了!

“謝謝。”太平輕聲笑,這麼可愛的男孩真是罕見。

姬採寧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那個黑色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殿門裡好久看不見了,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驚叫一聲,衝出清寧宮。

※※※※※※※

初見景帝,兩人對看著,有半盞茶的功夫,誰也沒說話。

清而不冷,媚而不妖,不笑自豔,不怒自威,膚光如雪,眉目如畫,桃花絕豔的形態卻深邃如海,靜如深夜曇花開,凝如梢上明月輝,笑若山頂的花,春風一過,次第層層的開……

太平嘆息,禍水成這樣的人,上下兩輩子加起來,她也只認識那麼一個。

明黃的長玉簪,明黃的墜珠長袍,外套長衣倒是雪白的,可人繡的五爪金龍……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真看見這麼一身,她還是希望是自己色盲,時光要能倒流個十年,看見這主她有多遠閃多遠,哪怕最終閃不掉起碼不至於自己湊上去……色令智昏呀……這要是場夢該多好……太平長嘆。

“朕的樣子,你看得可還滿意?”桃花眼一挑,道不盡的風情萬種。

“滿意。”滿意得她恨不得從沒見過。

“看夠了?”

“夠了。”夠夠的了,下半輩子惡夢的份量全足了。

“嗯?~”

“不夠不夠,皇上天顏,百看不膩,繞樑三日。”太平有氣無力道。上帝呀,不是不知道這是條鹹鯊魚,鐵定能翻身咬人,咋還忍不住欺負他捏?難道真是嫉妒人家長得比自己漂亮?

跟她裝傻?姬嬽揚揚眉,轉身大馬金刀慢條斯理的坐下:“衛太平,你可知罪?”

“太平自知。”人家沒讓她跪,她也就裝傻不跪了,耷拉著肩膀垂頭意思一下。

景帝挑挑眉:“什麼罪?”

“死罪。”嗯,跟慈禧低頭再斜眼下瞟的姿態簡直一樣一樣的,可人家慈禧有長指套可彈,你個純天然爪子有什麼可看的!

“罪名如何?”

“直視天顏。”我就不該認識你!

“嗯?~”

“鬆懈怠慢。”不就讓你偷了兩次雞麼,又不是沒給你吃。

“就這?”

“君前失儀。”小肚雞腸的,還皇帝呢!

太平對答如流。

景帝眯起了桃花眼,看來有人是打著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的主意,堅定的決心死賴到底了。慢慢笑了起來。

花開一瞬呀……好皮相!太平毫不吝嗇的將讚歎寫在眼睛裡。

現在才拍馬屁?晚了!景帝湊到太平耳邊:“衛太平,中常侍這職位如何?”

常侍?她只聽說過十常侍,貌似是太監,她好像不符合基本條件?眨巴眨巴眼睛:“幹嘛的?”

“不幹嘛,就是在朕身邊待著,替朕寫寫字傳傳話什麼的。朕說著你寫著、朕坐著你站著、朕吃著你看著、朕睡著你候著。”景帝一臉與人無害與世無爭。

KAO!這是給人乾的活兒麼!

最毒天下婦人心!就知道這傢伙是青竹蛇的口黃蜂尾上的針,小肚雞腸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就是不小心害了你那麼一…幾次麼?那不是情理之中的意外麼,至於這麼報復嗎,虧得還是個當皇帝的,一點風度都沒有!

太平拍拍衣服直起腰來,難怪人家說有爹的孩子才是寶,她這才離開她老爹幾天呀,大清早的受這罪:“直說了吧,你想怎麼樣?”

這回換景帝眨巴眨巴眼睛:“不裝了?”

太平再眨巴眨巴回去,一臉無知:“裝什麼?”適可而止哈,惹急了當心我咬人!

“哼~”景帝一聲冷笑,太平趕緊垂頭做懺悔狀。

景帝用貓看老鼠的表情圍著太平轉了一圈,還不時“嘖嘖”上兩聲,半天,才蹦出來一句:“用過早膳了嗎?”

太平一臉受虐待又不敢抱怨死裝賢惠的勵志小郎君表情“沒……”

那聲音細得,姬嬽豎起耳朵才勉強聽見,又是一陣冷笑,轉身往東暖閣左邊的小廳走去,太平很自覺的跟著。

大方桌上熱騰騰的擺著一桌吃食,瞅著碗筷擺放的方式找到給自己安排的位置,看看左右沒人,太平脫下早就嫌熱的外套長衣甩到一邊,一點不客氣的坐下來,先喝了杯水壓驚,繼而優雅的左右開弓吃起來。

從為太平準備的飯桌就可以看出擺飯的人對她瞭解的程度。對太平一點不清楚的人,筷子擺右手邊;對太平稍微知道點的,筷子擺左邊;對太平知道得比稍微還多一點的,筷子再擺回右邊;只有少數幾個對太平特別清楚,看過這傢伙顯原形的人,才會在一左一右都給她擺上筷子。

現在這飯桌上太平的筷子就是左右各一雙,而且右邊比左邊的長半指,皆上圓下尖形,紅木雕花系銀鏈,這人對太平清楚得她自己都冒冷汗。

“早知道了?”景帝勺子優雅的在粥碗攪動,問道。

“嗯。”太平右手筷子給自己佈菜,左手筷子往嘴裡塞牛肉片,答道。

“多早?”

“半年前。”再加八年半。

“再編!”姬嬽冷哼一聲。

“哪敢。”太平不是很認真的說。總不能直說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摸清你祖宗八代了吧?

“哼!”景帝沒再追問。其實她本就沒想著真能瞞住,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她們相交九年,九年前就對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依舊還是成為了知己好友。

“有什麼打算?”

“沒有行嗎?”

“不行。”

“有得選擇嗎?”

“說來聽聽。”

“總得給點時間思考吧?”

“可以。”姬嬽頓了頓,補充道:“有期限。”

將碟子裡最後一根涼拌海蜇絲塞自己嘴裡,太平兩雙筷子都放下,拿起勺子喝粥:“一年?”

“……”姬嬽不語。

“半年?”

“……”喝粥。

“三個月?”

“……”夾了個水晶餃子。

“一個月?”

“……”今天這餃子味道很不錯,姬嬽破例又夾了一個,思量著要不要給這個御廚打賞。

“不會半個月都不給吧!”太平黑線。

“這碗粥喝完。”姬嬽終於開了金口。

太平將正要送進嘴裡的最後一勺粥放回碗裡:“我吃飽了。”

姬嬽桃花眼做桃花笑,如微風拂過水麵,漣漪只一點點,還有點寒,太平默然。

吃完一頓景帝感覺暴好太平覺得奇差的早飯,一人抱了一盤水果,一左一右一式樣懶洋洋的倚在暖炕上。

長嘆口氣,放下正在盤子裡死戳的小銀叉子,太平終於認命的正視這是個萬惡的沒有人權性命如草芥的封建社會,掰了瓣橘子百無聊賴的塞嘴裡:“說吧,想要我幹什麼?”

姬嬽輕笑,搖頭:“至於就嚇成這樣?沒想讓你幹什麼,不能閒著就是了,當然你要想混一份俸祿,我是求之不得。”

“不當官可以?”不太敢相信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可以。”

“不幹活可以?”

“可以。”

“有月俸沒?”

姬嬽挑眉,太平忙舉起手:“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皇帝。

“有求必應?以後不再幹涉我?賜婚什麼的?”

“有求必應。不干涉。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嘛,我那……”

“打住,免了,”太平豎起手掌,毫無還轉餘地的堅決道:“別指望我給你養小孩!”

“什麼小孩,我小弟比你還大點呢,而且也不要你養,嫁妝很豐厚的。”

“這不是重點!”太平沒得商量的揮揮手:“說話算話,決不反悔?”

姬嬽無奈了:“金口銀牙。”

“成交!”

“啪”兩人一擊掌,達成協議。

啃掉兩瓣橘子的功夫,太平抬頭:“我想到要做什麼了。”

勾勾手指讓姬嬽湊過耳朵來,嘀哩咕嚕片刻後,姬嬽瞠目結舌。

看姬嬽的臉色變得跟她差不多了,太平心理這才稍微平衡一點,將吃空的水果盤子丟炕案上,起身一抹嘴:“走了。”掂起外衣套上,抬腿就走,姬嬽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摸出條紫貂圍脖扔她脖子上,不死心的繼續追問:“我家小弟真的非常不錯,單純熱情善良漂亮溫柔好生養……”

正邊走邊扣斗篷的太平一個踉蹌差點沒給門檻絆著,只當沒聽見,撞鬼般的疾步離去,頭也沒回。

清場清得有夠徹底的,走老半天沒看見一個人,太平很無奈的發現,她轉暈了。

正琢磨著,瞥見一個探頭探腦的內侍,好不容易見著這麼一個活人,激動得她,趕緊招過來問路。大男孩看到她,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太平仔細一瞅:畫的直長的濃眉,一雙濃墨畫一樣的大眼睛,黑多白少,烏黑透亮,黑壓壓的睫毛跟扇子一樣,忽閃忽閃的,當真漂亮得緊,只可惜了那眉毛,畫的雖然也漂亮,但她相信原本的肯定更好看。

輕聲一笑,她認出他來了,先前那個善良的可愛男孩:“你是這宮裡的?”

男孩有點手足無措,胡亂的點了點頭,頓頓,又迅速的搖搖頭。

太平暗道一聲可惜,可惜了這副一等極品陽光王子的天賦,如果他亮堂堂的露出一口白牙燦爛的笑起來,她可能就有幸看到什麼叫做陽光碎在眼睛裡了。不過這般純然羞澀,方才是這個地方的審美吧。

不好意思再嚇著這個膽小的大男孩,輕聲問道:“你知道從這裡怎麼出宮嗎?”

男孩如小雞啄米的連連點頭,指了指左側的小條小道,細細聲音的說:“這邊走,拐個彎,就,就可以看到丹鳳門。”

太平忍著笑點點頭,說聲謝謝,轉身走了。

眼見著黑衣的斗篷在地上飄過,男孩原地站著沒動,突然就拔腿“噠噠噠”的追了上去。

太平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眉詢問的一挑,姬採寧立時又緊張起來,低頭扭捏了好一會兒,偷偷抬眼看,太平站著沒動,眼神看向一邊,沒盯著他,不禁偷偷舒了口氣,輕聲道:“我,我引你去吧。”

就為這個,他給嚇成這樣?她還以為自己變身鍾馗了呢。輕笑出聲:“不用了,我能找到,你也趕緊回去吧,當心管事的看到罰你。”說完,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頭再低,脖子可要折了。”

帶著笑的聲音輕輕飄過來,姬採寧僵在原地,兩眼發直,良久,提腳兇猛的跺地,姬採寧,你真沒用!

其實他也不是特別膽小柔弱的那種男子,這麼大一個人在宮裡晃晃悠悠的怎麼可能真的沒有一個人來引路,不過都給他威嚇走了罷了。好容易鼓足了勇氣跑出來,她一看著他,他就腦子空白,話也說不清楚,手腳也不知道怎麼擺,盡丟人,她都笑話他了……

姬採寧沮喪的垂著頭,拐到清寧宮去找皇姐,連身上還穿著內侍的衣服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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